梅岭枪声

九月的粤西丘陵，暑气还没褪尽，山风裹着野桂花的甜香，钻进钟阿山的粗布短褂里。

他蹲在梅岭的岩石后，手指扣着祖传的土猎枪扳机，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竹林——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是他守了半个时辰的黄麂。

“阿山哥，再等下去日头要斜了，阿婶该盼着你带肉回去了！”

树底下传来堂弟钟阿狗的声音，少年人耐不住性子，手里的柴刀在树干上轻轻敲着。

钟阿山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梅花地村靠山吃山，今年雨水少，田里的稻子收得薄，唯有山里的野味能让村民们添点荤腥。

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户，眼尖、手稳，夜里听着风声就能辨出是野猪还是野兔，家里的米缸能撑到现在，多半靠他这杆枪。

就在黄麂的身影刚探出竹林，钟阿山准备扣下扳机时，一阵尖锐的“嗡嗡”声突然从头顶传来。

那声音既不是山蜂的鸣，也不是鸟雀的叫，粗哑、沉闷，还带着一股让人心里发慌的震动感。

他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天空里，一个银灰色的铁疙瘩正低空飞来，翅膀上画着的红太阳标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疼。

那铁疙瘩飞得极快，掠过梅岭山顶时，连山上的树枝都被气流压得弯了腰，钟阿山甚至能看清机身下挂着的黑沉沉的东西——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炸弹。

“那、那是什么东西？！”

钟阿狗吓得腿一软，柴刀“哐当”掉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钟阿山也愣了愣，他曾听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过，城里有“铁鸟”，是打仗用的，可梅花地村地处偏僻，连县城都少有人来，怎么会有“铁鸟”飞到这里？

没等他细想，那架日军侦察机己经掠过梅岭，朝着塘口镇的方向飞去，“嗡嗡”声渐渐变小，却像一根刺，扎进了钟阿山的心里。

他放下猎枪，黄麂早己吓得逃得无影无踪，可他此刻半点惋惜都没有——方才那红太阳标志，还有铁鸟带来的压迫感，让他莫名想起前阵子从县城传来的消息：广州丢了，日本人正往粤西打过来。

“阿狗，别捡柴了，跟我回村！”

钟阿山拉起堂弟，脚步匆匆往山下走。

山风依旧吹着，可那股野桂花的甜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冲淡了，只剩下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回到梅花地村时，村口己经聚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议论方才的“铁鸟”。

村老钟伯公拄着拐杖，脸色凝重地站在晒谷场中央，见钟阿山回来，立刻招了招手：“阿山，你来得正好！

你常年在山上跑，见多识广，方才那东西，是不是日本人的‘铁鸟’？”

钟阿山走到人群中央，看着村民们慌乱又疑惑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伯公，我听货郎说过，那就是日本人的侦察机，翅膀上的红太阳，就是他们的标志。

广州己经丢了，他们的飞机飞到这里，恐怕……恐怕很快就要打到塘口来了。”

这话一出，晒谷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稻穗的“沙沙”声。

有人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有人悄悄抹了抹眼角——他们世代在这片丘陵上耕作、打猎，从未想过，战火会离自己这么近。

钟阿山看着眼前的景象，握紧了腰间的猎枪。

他想起家里等着他的母亲，想起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日本人真的打过来，他也不能让梅花地村，让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就这么落在外人手里。

山的另一边，日军的先头部队己经抵达阳江城郊；而梅花地村的晒谷场上，钟阿山的目光望向梅岭的方向，那里的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

一场属于粤西丘陵、属于钟阿山的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