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沉得化不开的浓黑,雨点以一种近乎暴戾的姿态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连绵不绝,织成一张冰冷喧嚣的网,将整个世界牢牢困住。陆沉猛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胸口剧烈起伏,喉咙深处泛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又是那个梦。
二十年了,早已模糊褪色的青石镇中学操场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少年笨拙又莽撞的俯身,嘴唇触碰到少女温热细腻的脸颊肌肤,一触即分,
却像点燃了火药桶。梁凤儿那双总是含着安静笑意的杏眼,
瞬间被惊愕、羞愤和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怒火点燃,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她狠狠推开他,
转身跑开时,校服衣角在风中划出绝望的弧度,也彻底割裂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那之后,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尴尬。同坐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班车进城,
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他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而她,
始终侧着头望向窗外飞逝的荒凉田野,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再后来,她就像一滴水汽,
彻底蒸腾在青石镇稀薄的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个夏天灼热的、带着槐花苦涩清香的吻痕,像一根生锈的刺,
深深扎在陆沉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隐秘的钝痛。整整二十年,
他从未拔出过它。“凤儿……”陆沉无意识地喃喃,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二十年,
早已磨出了血痕。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发胀的太阳穴,
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带着奇异弧度的物体。他低头。
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发卡。塑料材质,蝴蝶的形状,翅膀上廉价的水钻早已脱落了大半,
残留的几颗也黯淡无光,染着经年累月无法洗净的污渍。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这是他当年省下整整一个月的早餐钱,
在镇供销社那个永远板着脸的胖阿姨手里买下的。在那个混乱的、他鼓起所有勇气的瞬间,
他笨拙地把它塞进了梁凤儿微微汗湿的手心,连同那个该死的吻。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明明……明明应该和梁凤儿一起,消失在时光的废墟里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撞击着脆弱的胸腔,
发出沉闷的巨响。陆沉猛地抬头,视线穿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车窗。
窗外浓重的黑暗不知何时已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盏昏黄、孤寂的路灯,
在疾风骤雨中顽强地亮着,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却清晰地照亮了路灯旁一个歪斜的木牌。木牌饱经风雨,油漆剥落得厉害,斑驳的底色上,
几个笨拙却巨大的黑色毛笔字,如同烙印般灼痛了他的眼睛——**青石镇供销社**。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陆沉用力闭了闭眼,再猛地睁开。木牌依旧固执地立在那里,
像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幽灵路标。紧接着,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混杂着煤灰、皮革、汗味和某种劣质烟草的浓烈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
身下的座位传来硬邦邦的触感,覆盖着早已磨得发亮、露出底下暗红绒布的人造革,
硌得他尾椎骨生疼。耳边,车轮碾过铁轨衔接处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哐当——哐当——”声,
如同沉重而规律的鼓点,敲打着他的神经。
这不是他那个位于城市高层、有着巨大落地窗和中央空调的公寓卧室。
这分明是……是那辆早已退役、只存在于泛黄照片和模糊记忆里的老式绿皮火车!
陆沉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扫过车厢。昏黄的顶灯下,
几张同样年轻却布满旅途疲惫的脸孔映入眼帘。靠窗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孩,
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口水几乎要流到摊开在膝盖上的《圣斗士星矢》漫画书上。
对面坐着两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明显不合时宜的少年,
正压低声音兴奋地争论着昨晚电视里播的《包青天》,一个说展昭的剑法快,
一个说包大人的黑脸更威风。旁边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脸蛋红扑扑的圆脸女孩,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印着鲜艳牡丹花的搪瓷脸盆,盆里塞满了毛巾和花花绿绿的衣物,
她正努力把脸盆往座位底下塞,发出磕磕碰碰的声响。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粗糙质感。陆沉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
骨节还不算粗大,皮肤带着一种未经历太多劳作的细腻,
指甲缝里却嵌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泥——是昨天帮家里拾掇小院时沾上的。
他穿着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裤,膝盖处磨得有些薄了,
脚上是一双廉价的蓝色塑料凉鞋。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
如同窗外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他回来了。不是梦游,不是幻觉。
他真的回到了1995年,那个夏末的尾巴尖上,青石镇中学开学的日子。
心脏在短暂的窒息后,开始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撞击着胸腔,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滚烫的血液冲刷过四肢百骸。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几乎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那枚冰冷褪色的蝴蝶发卡,
塑料坚硬的边缘硌得他生疼。这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感,
一丝……锚定在这个疯狂现实中的真实感。火车在一声悠长而疲惫的汽笛声中,
缓缓滑入青石镇那个简陋得只有一条水泥站台的小站。车门“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拉开,
混杂着雨水、泥土和煤烟味的潮湿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初秋清晨特有的清冽寒意。
陆沉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推下了车。站台上瞬间喧闹起来,
子名字的吆喝声、行李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自行车的铃铛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冲击着耳膜。他茫然地站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双脚像是踩在棉花里,虚浮无力。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前,凉意顺着发梢渗入头皮。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站台上攒动的人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寻觅。忽然,
像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他的视线穿过嘈杂的人群缝隙,
牢牢地钉在了站台出口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梁凤儿。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短袖衬衫,
洗得颜色有些发淡,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确良裤子,裤腿略短,露出细细的脚踝。
她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
似乎在避让旁边扛着大包行李急匆匆走过的旅客。
她的侧脸轮廓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十二三岁女孩特有的青涩线条,
皮肤是那种长期生活在乡镇、少见阳光的细腻白皙。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辫,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缕碎发被雨雾濡湿,
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就是这张侧脸。二十年来,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模糊又清晰,
带着最初的悸动和最终的痛楚。此刻,它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近得仿佛只要他伸出手,
就能触碰到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肌肤。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狂喜和近乎灭顶恐慌的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陆沉吞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血液轰鸣着涌向大脑,
耳畔所有的喧嚣——小贩的叫卖、自行车的叮当、雨水的哗啦——都在这一刻诡异地褪去,
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双腿像是不再属于自己,
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又急切,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流,径直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里,却又无比坚定地缩短着他们之间那短短十几米的距离。
他站到了她的面前。梁凤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地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愕和……戒备。她的身体微微绷紧,
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就在她后退的微小动作完成之前,陆沉的大脑一片空白。
二十年的思念,二十年的悔恨,无数次在心底排练过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滚、烧灼,
最终冲口而出。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颤,
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急迫:“凤儿!对……对不起!”这三个字,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梁凤儿猛地睁大了眼睛,
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陆沉此刻失魂落魄、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神情的脸。
那惊愕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困惑和警惕取代。她非但没有接受这句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
反而像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下趔趄了一下才站稳。那眼神,
不再是单纯的戒备,而是清晰地传递出“这人是不是疯了”的惊疑。她飞快地扫了陆沉一眼,
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挤进了旁边推着自行车涌向出口的人群里,
小小的身影迅速被灰蓝色的雨雾和攒动的人头吞没,只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陆沉僵在原地,
伸出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穿过人群时蹭到的陌生衣物的粗糙触感。
那句石破天惊的“对不起”带来的回音还在自己耳膜里嗡嗡作响,而对象却已消失无踪。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懊丧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浇灭了他心中那簇刚刚燃起的、名为“重来”的微弱火苗。
他像个第一次上舞台就忘光了所有台词的小丑,在无数道或好奇、或嘲笑的目光聚焦下,
无所适从。“嘿!陆沉!”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戏谑穿透雨幕,
像根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周涛那张圆乎乎的、总是挂着促狭笑容的脸凑了过来,
他骑在一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凤凰自行车上,单脚点地,另一只脚还踩在脚踏板上。
他挤眉弄眼,故意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嚷道:“行啊你小子!够生猛!
刚开学就在站台堵人梁凤儿?还‘对不起’?啧啧啧,快跟哥们儿说说,
你干啥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了?是不是上次考试抄人家卷子没给好处费?
”他夸张地模仿着陆沉刚才的语气,引得旁边几个同班的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该不会是偷看人家换衣服了吧?”一个瘦猴似的男生怪叫道。“我看像!
不然梁凤儿跑那么快干嘛?”另一个附和着。“小流氓!哈哈!”周涛总结性地喊了一嗓子,
笑声更加放肆。那些哄笑声和刺耳的“小流氓”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陆沉耳根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冰冷的蝴蝶发卡硌得骨头生疼。
一股久违的、属于少年人的羞愤和戾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出来。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绷紧,目光阴沉地扫过周涛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有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力气扑上去,堵住那张讨厌的嘴。但他没有动。
三十二岁的灵魂在身体里发出无声的咆哮:冷静!陆沉!这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
你回来不是为了再当一次莽撞的蠢货!是为了弥补!是为了那个“对不起”!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腥和煤灰味的潮湿空气,强行将那沸腾的羞怒压了下去。
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松开。他没有再看周涛一眼,
也没有理会那些看热闹的目光,只是垂下眼睑,沉默地转过身,
推起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二六自行车,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固执和沉郁。“切,没劲。
”周涛撇撇嘴,觉得陆沉的反应有点反常,少了以前那种一点就着的毛躁劲儿。
他招呼着同伴,“走喽走喽!开学第一天,老王的‘紧箍咒’又要开始念了!
”青石镇中学的大门,是两扇锈迹斑斑、刷着早已剥落殆尽的绿漆的大铁门,此刻正敞开着,
迎接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学生。雨水将门前坑洼的土路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踩下去就是一个浑浊的水坑。穿着各色胶鞋、布鞋、凉鞋的脚丫子踩在泥水里,
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校门口支着几个简陋的早点摊,煤球炉子烧得正旺,
白色的蒸汽在冷雨中袅袅升腾,带来一丝暖意。“油条!热乎的油条——”“豆浆!
甜豆浆——”“包子!肉包子菜包子——”摊主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
形成一股热闹而市井的洪流。陆沉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泥泞。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
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和支起的雨伞缝隙中搜寻着。很快,
他就在一个卖豆浆和油条的摊子前,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梁凤儿站在摊前,
微微踮着脚,正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往外掏钱。
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个亮晶晶的五分、一分的硬币。
她捻出其中一张一毛的纸币和两个五分硬币,递给摊主,
换来一碗用厚实粗瓷碗盛着的、冒着热气的甜豆浆。她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
似乎想快点喝掉这难得的暖意,好抵御清晨的寒冷。陆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雨帘和人群,默默地看着她。十二岁的梁凤儿,纤细,
安静,像一棵在石缝里努力生长的小草。她的帆布书包洗得发白,
肩带有一处用同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缝补过。裤脚也短了,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脚踝,
上面溅了些泥点。她的生活显然并不宽裕。前世的自己,莽撞地闯进她的世界,
塞给她一个廉价的发卡和一个更廉价的吻,却从未真正看清过她需要的是什么。就在这时,
梁凤儿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捧着豆浆碗,迟疑地转过头,目光穿过雨丝,
落在了陆沉身上。那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警惕和困惑,像一只随时准备逃开的小动物。
陆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但一种更强烈的冲动让他停住了。
他努力地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笑容,
尽管这笑容在他自己感觉里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招呼,
想传达一点善意。然而,回应他的,是梁凤儿如同惊弓之鸟般迅速收回的目光。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吹着碗里的豆浆,
仿佛那滚烫的液体里藏着什么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秘密。她小小的身体微微侧转过去,
只留下一个戒备而疏离的侧影,无声地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陆沉嘴角那点努力堆砌的笑意瞬间凝固、破碎。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额发滴落,
流进脖子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那碗豆浆升腾的热气,隔着雨幕,像是对他无言的嘲讽。
他推着车,沉默地绕过那个小摊,走进了泥泞的校门。开学第一天,
照例是冗长沉闷的开学典礼。操场湿漉漉的,低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
学生们按班级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站在泥地里,
听着主席台上校长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发表着千篇一律的讲话,
无非是“新学期新气象”、“努力学习为四化做贡献”之类的陈词滥调。
扩音喇叭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响,带着刺耳的杂音。陆沉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前面同学的肩膀,落在斜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梁凤儿站得笔直,
微微低着头,雨水打湿了她马尾辫的末梢,几缕碎发黏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似乎很认真地听着,又似乎只是在神游天外,
与周围带着兴奋或无聊窃窃私语的同学们格格不入。陆沉看着她挺直的、带着点倔强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着,酸涩难言。好不容易熬到典礼结束,队伍解散,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各自的教室。陆沉故意放慢了脚步,磨蹭着,
直到看见梁凤儿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
独自一人走进了初一2班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尘土味和劣质粉笔灰的味道。课桌凳都是木头的,坑坑洼洼,
桌面被刻满了各种名字、图案和“早”字。墙壁斑驳,
贴着几张褪了色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宣传画。班主任王老师,
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的女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拿着花名册点名。
“梁凤儿!”“到。”一个清细的声音从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传来。“陆沉!”“到。
”陆沉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那个方向。
梁凤儿正低头翻着刚发下来的新书,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段挺直的鼻梁。
座位是按个子排的。陆沉个子在男生里不算高,被安排在第四排,就在梁凤儿的斜后方。
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她的侧脸和后脑勺。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憋了一早上的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追逐打闹,交换着暑假里的见闻。周涛果然又凑了过来,
胳膊肘捅了捅陆沉,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喂,沉子,老实交代!
早上站台那出到底咋回事?真偷看人家梁凤儿了?”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促狭和自以为是的“哥们儿义气”。陆沉眼皮都没抬,
只是拿起新发的《语文》课本,用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打断了周涛的话头。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蛋。”周涛被噎了一下,
看着陆沉紧绷的侧脸和阴沉的眼神,觉得这家伙今天简直像换了个人,以前虽然也闷,
但没这么……这么吓人。他撇撇嘴,讪讪地走开了:“嘁,装什么装,没劲。
”教室里嘈杂依旧。陆沉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前座那个安静的背影上。
他看到梁凤儿小心翼翼地翻开崭新的课本,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带着一种珍惜。
她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书皮,开始认真地给新书包书皮。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就在她低头专注包书皮的时候,
她放在桌角的一个铁皮铅笔盒被旁边追逐打闹的一个男生不小心蹭了一下,
“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铅笔、圆珠笔、橡皮、三角尺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