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燮读完后，皇帝又把另外两人的答卷交给了他，但沈燮只是草草看了几眼，就知道胜负已分。
“丞相心中的答案应该和朕一致，不如就由你来宣布吧。”
沈燮面色晦暗，可事已至此，他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此次文试，齐聿胜出。”
廖清明内心本已胜券在握，听到结果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身旁的那个人，但碍于明堂之上，收敛了所有动作。
吴琼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策论并非自己强项，面色只是略略有些失望。
沈燮又补充道，“按照比试规定，老臣先恭喜齐大人了，新任禁军统领。”
齐聿神色坦然，上前跪拜谢恩，“谢陛下隆恩，臣定恪尽职守。”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齐大人一表人才，年少有为，这篇策论写得更是近乎于完美，下次好好给朕讲讲你的想法。”
“是，臣谨遵圣命。”
“清明和吴琼还是回去继续各司其职，好了，大家应该都累了，退下吧。”
众人叩首，沈燮道，“臣等告退，臣会立刻将结果告知吏部，立档记录。”
从太保殿出来后，廖清明怒气冲冲，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大步离开。
沈燮因为要去吏部，也先行离开，只留下了吴琼和齐聿二人。
吴琼向齐聿道贺，“恭喜齐大统领了，卑职以后听您差遣。”
齐聿恭敬回礼，“不敢当，若论禁军诸项事宜，吴统领的经验比我丰富，以后还要多多向您请教。”
“卑职定当知无不言。”
夜色浓重，丞相府中灯火通明，沈夔站在院落中央静静地抬头望着清冷的月色，心中却沉重如铁。
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缓缓迈步上前，她容颜清丽，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但浑身清冷高贵的气质和静谧的月色融为一体，举手投足间仪态端庄优雅。
沈菱将披风为父亲盖上，“夜深露重，父亲小心受了风寒。”
沈夔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你母亲叫你来的吧。”
沈菱不置可否，“父亲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个叫齐聿的年轻人？”
“这少年确实出类拔萃，但他毕竟还年轻，在朝堂上没有多少资源，还不值得为父担心。只是……”
沈菱接着道，“只是他出身于镇国将军府，若是没有背景资源就能位居二品官员的位置，可见霍彪对他的重视，恐怕他效忠的不是皇上，只有霍彪一人。
霍彪把他藏得太好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无名门客，却转身登上了禁军统领的位置，若只是他一人还好对付，但若他只是冰山一角，镇国府内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能人异士，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错，”沈夔的眉头紧锁，“一个只懂得带兵打仗的莽夫，却开始培养起了自己的门客。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为他出谋划策，让他的触手已经覆盖到了文官和朝廷之事，连我这个丞相的位置都快被架空了，皇上对他太过于依赖和信任，却不知他的镇国府已经堪比半个北梁朝堂。”
“父亲，天无绝人之路，您现在还是北梁丞相，文官之首，还有很多官员和您站在一个阵营，一切还没到最后。
过些时日就是陛下寿辰，一定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女儿的第二步计划就可以实行了，有菱儿助父亲一臂之力，一定能保住沈府荣耀。”
沈夔轻轻地抚摸着沈菱的头发，眼神中尽是疼惜，“菱儿，你从小聪慧过人，是我相府的掌上明珠，其容颜，家世，学识皆在众人之上，为父实在是不忍心让你牵涉其中，委曲求全。”
“沈府的荣耀才是女儿的荣耀，守住沈氏一族四世三公的家族荣耀，女儿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盛京城西南方，有一处十分有名的雅艺轩，每日客流不断。
这里有飘香十里的曲酒和多才多艺，貌若天仙的艺伎们，成了无数世家大族公子哥儿们放松休闲的温柔乡。
但此处的艺妓并没有风尘气息，完全凭借出色的琴棋书画才艺功底使得酒肆声名远扬。
此刻，雅艺轩顶层的暗阁之中，坐着两位男子。
这处暗阁是被隐藏设计的，其特别之处就在于，深处暗阁之内可以看到楼下各层的全景，但外面的人却发现不了暗阁的存在。
两位男子，一位披着一身玄色的披风，尊贵中渗透着一丝玩世不恭，另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玄衣男子将披风取下，在暗阁之中观察了一会儿底下的情景。
月白色男子开口道:“公子，如今禁军统领的位置在手，距离我们目的的实现便又更进一步了。”
玄衣男子点点头，“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上任之后，为了谨慎起见，我会减少来这里的次数。若是有重要消息，就按照以前的方式通知我。”
这两位男子，正是齐聿和雅艺轩名副其实的主人上官棠。
对外，雅艺轩的所有事务虽然都由掌牌姑娘白芍负责打理，但没有人知道，白芍实际上效命于上官棠，他才是这雅艺轩真实的主人。
齐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最近雅艺轩的生意怎么样？可有受到宵禁的影响？”
“公子放心。人之本性，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得到，虽然晚上的客人有所减少，但白天的客人反而增加了几成，到底是没有多大影响。”
“我担心会影响到消息的收集。等到陛下寿辰过了，宵禁自然也会取消，到时候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雅艺轩，表面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做生意，而它建立的深层原因，或者说最关键的用途，是为了各方消息和情报的收集。
这里本就是豪门大族公子聚众闲聊的场所，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大部分并不如父辈那样驰骋官场多年，懂得小心谨慎行事。一杯酒下肚，他们往往就开始互相攀比吹捧，畅所欲言。
他们所谈的不过是朝廷上鲜为人知的秘闻和八卦，但雅乐轩的所有艺伎都接受过专业训练，懂得自然而然地引导话题，便能轻而易举地让这些公子们开口。
将这些情报聚合整理以后，往往就能得到不一样的结论。
时刻掌握盛京城内外情报，才是雅艺轩的真正价值。
正值初春时节，盛京城外的嵍山上，樱花树蕊蕊成林，竞相盛开，清风中氤氲着淡雅的清香，将整个半山坡装点成一片花海。
在花海中，隐藏着一处葳蕤庭院，院中有一汪碧池，池中的湖心岛上立着一座袅袅亭台，和周围的几方楼阁相映成彰。
楚煜和爹爹娘亲来到盛京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入住在了葳蕤阁之中。
葳蕤阁是一处私人院落，但常年闲置，这里的主人是赵岑的旧友，听闻赵将军一家人来到北梁，便大方地安排他们住在了此处，表示为他们接风洗尘。
虽然楚煜算得上是半个北梁人，但这却是她第一次来到盛京，这里远比她想象的繁华。
平日里，当赵氏夫妇出去拜访故友时，楚煜就女扮男装在城中闲逛，几日下来，她对盛京城也了解了有七七八八。
她最喜欢吃城南街角的那家馄饨面和漱品斋的紫蕊芙蓉糕，又因为见多识广，在茶楼酒肆中也常能和来自五湖四海的过客攀谈起来，兴致到了还会行个酒令，小酌几杯。
渐渐地，她听到了许多坊间流言，比如当今太子殿***弱多病，深居简出，所以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如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是北梁国建立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二品官员，且长得一表人才，已经成为了朝中许多老臣的女婿人选；
再比如，雅艺轩的青岚，白落姑娘们新排出了什么歌舞，曲酒多么的香醇……
听到曲酒二字时，她顿时来了兴趣，在西疆居住的那些时日子，寒冬凛冽，酒是最能驱寒之物，所以西疆子民几乎个个都会喝酒，行酒令。
可中原的酒都像是兑了水似的，远不如西疆酒的浓香醇烈，如今听到大家口中的“曲酒”如何如何，她的酒瘾就犯了。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还是决定大着胆子去一次，毕竟自己一身男儿装。只要自己小酌几杯，不耽误回去的时间，不会被爹娘发现。
踏入雅艺轩，楚煜一下子就被这里风雅别致的环境吸引了，却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喝得烂醉如泥，不知方向，经过楚煜身侧时没有站稳，斜身撞了过去，酒盅中的酒水也尽数撒到了她的衣服上。
男子一把扶住她，带着满身的酒气，口齿不清道，“真是……对不起……这位公子，我，我……没看清你……”
“没关系”，楚煜笑着顺势挣脱开他，“意外罢了。”
那男子看清楚楚煜后，定在了原地，“你这小公子……长得细皮***，如此标致，连这雅艺轩的姑娘都逊色三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身形这么瘦弱，该不是哪家王公贵族的男侍吧？莫不如跟了我回去，我爹可是礼部……”
远处，白芍发现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忙赶过来，她身形轻盈窈窕，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二人中间。
“李公子，您之前没有填完的那首词，红蕊姑娘已经代写了，只是红蕊她才疏学浅，不敢拿出手，如今您来了，何不去看一看？。”
“红蕊才貌双全，她续写的词定非凡品！”说完他探头又看了楚煜一眼，似乎有些遗憾，摇摇晃晃地走开。
白芍转身道，“这位公子，刚才是我雅艺轩招待不周，给您带来了麻烦，一会儿定当奉上酒水赔罪，公子的衣服既湿，要不要先去楼上的厢房内换一身衣服？”
楚煜想到自己原是女儿身，恐怕换衣服的时候有不方便，婉言拒绝。
白芍遍历过无数个盛京城的王公贵族，一眼就看出了楚煜是女扮男装，但本着开门就是客的原则，并没有戳穿她的身份，只是多了几分留意。
入座之后，白芍亲自奉上曲酒和几样小菜，楚煜尝了一口，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这曲酒细腻香醇，口感与西疆的青白烧竟有几分相似呢。”
白芍莞尔一笑，“公子是从西疆过来的吗？这曲酒正是在青白烧的基础上酿制而成，淡去了青白烧的浓烈烧灼，多加了一味清醇。”
楚煜点点头，“我说呢，这曲酒虽然香醇但丝毫不辣，倒是别具一番风格。”
“曲酒后劲儿大，公子还是不要贪杯的好，若是乏了，便可听听歌舞，有什么要求告诉侍女们，白芍还有其他事情，先告退了。”
白芍离开后，楚煜又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她本以为没什么，但后劲儿上来后，却发现这曲酒竟比青白烧的力度还要大，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期间有几位姑娘过来和她闲聊了几句，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想到要在宵禁之前过城门，她便起身离开。
路上的行人减少了许多，经过护城河时，两个男童在河边打闹，二人却不注意，“噗通”的声音，不小心掉到了河里。
楚煜赶忙跑到河边，看见两个男童在河水中挣扎着，毫不犹疑地跳了进去，正值初春，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冰冷的河水一下子击退了她身上的全部酒意，让她变得清醒起来，。
黑暗中，水中的动静有些混乱，让她有些分不清方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名落水的男童，便急忙把他先送上岸。
岸边不知道何时已经来了一批官兵，他们将楚煜和男童拉上岸，而为首的正是齐聿。
楚煜忙扭头看另一位男童的踪影，齐聿道：“公子不必担心，我的手下已下水救人了。”
很快，一位官兵带着另一位男童游出了水面。
所幸两名男童都没有溺水，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齐聿有些严肃，斥责两个孩童：“宵禁以后不准随意乱跑，今天是运气好碰到禁军巡逻，救下了你们，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坏了，”楚煜忽然想到什么，急忙跑开。
齐聿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对手下吩咐道，“将这两个孩子送到各自家中，剩下的人继续进行巡逻”，便追了上去。
楚煜一口气跑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已经关闭，她心中一边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一边对着黑漆漆的城墙之上挥舞着双手，希望能有守城的将士看到她。
“宵禁时间已过，公子想要出城还是明早吧，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家的好，”齐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楚煜抬头痴痴地望着城门，灰心丧气道，“我就是要回家的，只不过我家在城外罢了。”
齐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走上前去，“城外？可恕我孤陋寡闻了，城外哪里有住所？”
清冷的月色之下，楚煜被浸湿的发梢显得有些凌乱，脸颊上残留着水珠，如凝脂般的肌肤透着白皙，宛若一朵洁白的清水芙蓉。
齐聿看到楚煜白皙的脖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嘴角显露出一丝笑意。
“城外嵍山上的葳蕤阁。”
“葳蕤阁……”齐聿的眼神有一丝变化，“可今夜是出不了城了，小公子你不如去我府上休息一日，等明早城门开了再出去。”
“多谢大人好意，还是不麻烦了，我去找个客栈住下就行。”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楚煜身上穿着湿透的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齐聿苦无奈地摇摇头，他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准备给楚煜披上。
楚煜忙后退一步，“不用不用，大人你不要看我身子骨瘦小，但我好歹也是一男子汉大丈夫，还不至于那么弱不禁风。”
齐聿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打趣道，“我当然知道小公子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浑身上下的酒味，怕是刚刚在雅艺轩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楚煜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肯定是衣服湿了以后之前洒在身上的曲酒味都散开了。
“小公子住在客栈倒也无妨，只不过总不能穿着满身酒气且湿透的衣服住一个晚上吧，况且现在城内的商铺都关门了，倒不如随我回府上，换一套干净的衣裳，好好休息一晚。”
“好吧，多谢大人。”
等到了府，楚煜看见匾额上“禁军府”二字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新任的禁军统领齐大人呀。”
“小公子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楚煜思索了一瞬，脱口而出，“我姓赵，在家排行老四，大人叫我赵四就好。”
虽值傍晚，但禁军府中依然灯火通明，院内的回廊和厢房外，巡逻的府兵和下人们各自分工，有序往来。
楚煜被管家带到了后院的客房之中住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一晚上过于劳累，也许是因为曲酒的力度还有残存，躺下之后她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当齐聿巡逻完毕，回府之时，只看到正堂案牍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以飘逸的小楷写着，“多谢齐统领昨晚收留之恩，在下有事先行离开，未能告别，万请谅解，万望日后能报答阁下收留之恩。”
这时一个手下走了上来，“回禀大人，白芍姑娘说，昨日与这位小公子交谈，只知道他是从西疆而来，父母也只是江湖游侠，身份并未有特别之处，所以并没有过多注意。”
齐聿将字条摩挲在手中，心中若有所思，这丫头虽是从西疆而来，但写得一手秀美的汉字，就不会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西疆人。
更何况，葳蕤阁乃是皇家别苑，是历朝历代皇室避暑纳凉之地，平时虽然闲置，但一介江湖游侠怎么会有资格入住其中？
她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