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心有不安,这里是盛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不好交代。”
楚煜笑着探出头来,“爹爹还真是,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连煜儿偷学功夫的事情你都知道,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在爹爹娘亲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拓跋若看见楚煜,略显生气,“你这丫头,昨晚去哪里玩儿了?”
楚煜撒娇地向娘亲赔罪,只说因为救人耽误了宵禁的时间,没能来得及出城,便在一处客栈歇下了,将她去雅艺轩和昨晚借住在齐聿府上的事情都隐去了。
“刚才娘亲说不好交代是什么意思呀?”
拓跋若和赵岑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有难言之隐,“煜儿,有些事情爹娘不是刻意瞒着你,只是为了你着想,现在你长大了,也是时候知道了。”
而接下来楚煜所听到的内容,对她而言到谈不上震惊,只是过于意外。
楚煜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赵氏夫妇收养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已经将赵氏夫妇当做自己的亲生爹娘。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可原来她真正的身份竟是北梁的公主,是当今陛下和皇后的嫡长女。
十六年前,北梁长公主难产而生,天师阁为其占卜,算出公主一生乃是大悲大苦的命格,不宜生养在宫中。
若是想要改变此命格,只有生养在民间,体会民生疾苦,且这一生多做利国利民之事方可化解。
皇上皇后虽然舍不得公主,但为了她一世的安乐,便甘愿忍痛割爱,将刚出生的公主送出宫去。
皇后本就是羌族公主,身为闺阁女子时便和拓跋若相识,结为姐妹,便将楚煜交给夫妇二人抚养。
皇后希望楚煜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长大,担心她知道一切之后,以身份自居,以尊卑贱贵自恃,便不让拓跋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十六年来,他们只让楚煜以为自己是孤儿,这样她对自己拥有的一切才心怀感恩,才会以同等的眼光看待天下众人。
楚煜听完之后,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从小不教她功夫,不喜欢她舞刀弄剑,反而教她一些诗词歌赋和家国道理,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各方游历,却从不为生计发愁,原来只因她的身份。
楚煜的眼眸雾蒙蒙的,“可是,娘亲,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煜儿,爹爹和娘亲虽然是受人之托,但这十六年来,我们看着你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实则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们与你朝夕相伴,但你的父皇母后却饱受思亲之苦,如今你既已长大,也该回家了。
之前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她这是心病,思念成疾,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便命我们夫妇二人将你带回了北梁。
等到太子生辰之日,陛下便会恢复你的身份,以后你也要在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前好好尽孝,多多陪伴他们。”
楚煜沉默了良久,“可……我不想离开爹爹和娘亲。”
赵岑走上前,“傻孩子,我和你娘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陛下已经给了我们二人特权,可以随时进宫看你,内廷司本想将我们二人的居所安排在宫中,但你娘亲不喜欢别人的伺候,所以我们还是住在宫外。
我和你娘亲昨日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她精神尚可,知道你从小在民间长大,受不得约束,等到日后入了宫,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强迫你学习宫规。
你父皇和母后虽然没有抚养你长大,但对你的疼爱,不比我们二人少。以后,楚煜你就是既有爹娘,又有父皇和母后疼爱的人了,不知比这世间之人幸福了多少倍。”
楚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算来,我倒是还赚了。”
“所以不要有压力,只是多了一层身份,多了更多人的关爱,其他的没有任何改变。人生无常,没有谁的一生是按部就班的在轨迹中成长的,人总要积极地去面对未知的变化。”
三日后,楚煜由内廷总管高公公带入了皇宫中。
尽管入宫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马车真正踏入宫门,当她掀起车帘看到高耸的宫墙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十六年了,她终于回家了。
马车停在了昭仁宫外,这里是皇后的寝宫,而此刻,昭仁殿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退避在了寝殿之外。
高公公停下了脚步,“公主殿下,皇上下令寝殿之中不得留有外人,好给您和皇后娘娘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老奴就不陪您进去了。”
楚煜简单地行了一礼表示感谢,推开殿门,慢慢走了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穿过屏风,来到后殿,楚煜一步步地靠近,当床幔的一角映入眼帘时,她轻轻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寝塌旁。
温婉贤淑,气质高贵,经过岁月的沉淀,眼角眉梢虽然已经留下了一些细纹,但丝毫掩盖不住她绝美的容颜。
只看了那么一眼,楚煜就知道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容颜竟有五分相似,只是缺少了母亲母仪天下的气质。
皇后半躺在床榻上,看见楚煜后温柔地一笑,向她招了招手。
楚煜知道,皇后娘娘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她不能显露出任何的生疏感,让她内心受伤。
她轻轻地走到床榻旁,半跪下来,拉住她的双手,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的眼泪瞬间掉落,她抚摸着楚煜的头发,声音哽咽道,“好孩子,你终于回到母后身边了。”
楚煜甜甜一笑,替她擦去泪水,“那母后可要快些养好身子,这样你才有精神听煜儿讲这些年我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见过什么样的风景。”
楚煜将宫女送来的汤药服侍皇后服下,转身才发现,屏风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站着一个人,那正是自己的父皇,当朝北梁国的天子。
黄袍加身,并没有设想的那般天子威仪,居高临下,渐趋花白的头发反而平添了一层为人父的苍老与平易。
他看着比自己的爹爹大许多,眉宇间凝聚的愁色显露出身在至尊之位的不易和疲惫。
“怎么了,小丫头,是不是觉得父皇比你想象中的老?”
楚煜走上前,自然地挽住了他的右臂,没有显现出一点生疏,“哪有,我只是没想到父皇这么和蔼慈祥,和我想象中杀伐果断的帝王一点都不一样,父皇只是日理万机,显得有些劳累罢了,但却是和爹爹一样的英武帅气。”
皇上微微一愣,他想过楚煜得知自己亲生爹娘还在世时的震惊,他想过楚煜知道要和赵岑夫妇夫妇分开时的抗拒,也想过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第一次进皇宫时的胆怯和陌生,但他没有想到楚煜竟然这么从容善良、体贴入微,不由得感叹道,“朕要好好感谢赵岑夫妇,把你教的这么好。”
楚煜忽地想起了什么,“父皇、母后,今日怎么不见太子殿下弟弟?我之前听到民间有传言说太子弟弟体弱多病,可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未能前来?”
皇后的眼神暗了下来,“是啊,你还没有见过你弟弟呢,他小字睿梁,你可以唤他梁儿。这些天他受了风寒,不易见人,等过些时日病好了,再让岚姑带你去看他。”
楚煜点点头,心说来日方长,也不用急于一时,便陪在皇后皇上身边,将自己从小到大跟随赵岑夫妇各处游历的有趣事情讲给他们听。
时而手脚并用,时而声情并茂,使沉寂已久的昭仁殿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昭阳殿外,随侍等候的夏公公听着殿内的动静,都不由得有些动容,多少年了,这皇宫才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皇上原本有意给楚煜安排一处独立的寝宫,但楚煜出于皇后的病情着想,愿随侍左右尽些孝道,便先居住在了昭阳殿,一应起居事物都由皇后的陪嫁侍女岚姑打理,只另外给她配了莲薇和浣月二人侍候。又命内廷传达口谕给了各处宫门,让楚煜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随着口谕的传开,渐渐地,皇宫上下也知道了,流落在民间十六年的长公主终于回宫了的消息。
礼部当即开始着手准备有关公主回宫的一应典礼与仪式,最终由皇上下旨确定,册封大典和陛下寿辰在同一日举办。
三月十四,当朝天子寿辰在太和殿中如期举行,在礼部紧凑忙碌的布置下,太和殿金碧辉煌、奢华典雅,气派非凡。
满朝文武百官接踵而至,西疆和南明及其边境小国同样派遣了使者前来朝贺,场面蔚为壮观。
巳时三刻,册封典礼开始,楚煜身着一身妃红色华服款步上前,映衬如白圭玉般细腻白皙的肌肤。
华服的裙摆曳地有十幅宽,织绣精妙,其间杂以极细的赤金丝,碎珠和流苏的点缀如星光闪耀,透露着皇家贵气。
楚煜走过殿中央时,看见了一旁座席的赵氏夫妇,不由得粲然一笑,宛若刹那间绽放的绝美烟火,美的惊心动魄。
拓跋若欣慰地向楚煜点点头,后无限感慨地对她身旁的赵岑将军轻声耳语了一句,“夫君,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我们终是没有辜负皇后娘娘的所托。”
大殿的殿阶之上,齐聿一身盔甲肃然而立,守卫着皇帝的安全。
自从前些时日听宫门守卫的将领所说公主进宫的消息,在加上之前的经历,他已经猜到了楚煜的真实身份。
楚煜上前,行礼,后由夏总管宣旨,册封其为玉洛公主。
礼毕之后,宫宴开始,珍品菜肴由婢女呈上,同时歌舞表演也在殿中展开。
皇帝不胜酒力,百官齐声向他敬酒一杯之后,就令他们不必拘礼,自行宴饮。
大殿之上,皇上皇后二人相敬如宾,一同欣赏着歌舞。
殿阶之下,百官之间安静而有序的相互敬酒,其中又以镇国大将军霍彪的坐席最为热闹,敬酒的官员络绎不绝,一杯杯下肚,霍彪却不见丝毫醉意。
他反而自行斟了一杯酒,走到了楚煜的坐席旁,“公主殿下回宫,老臣有失远迎,心中很是惭愧,特此敬公主殿下一杯,愿公主殿下千岁安康。”
楚煜起身,同样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大将军言重了,您征战沙场,为北梁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杯应该楚煜敬您才对”,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霍彪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禁赞叹道“公主好酒量,只是陛下生辰,怎未看见太子殿下?”
“太子弟弟生病了,在寝宫中需要静养。”
这时,大殿中热闹欢快的舞乐声结束后,取而代之的是悠扬清远的丝竹声,巨大的差异吸引了坐席上众人的目光。
地面上升腾起了一层朦胧氤氲的气雾,令大殿宛若如诗如画的仙境,一妙龄女子身着如羽翼似的轻纱素衣,纤尘不染,莲步而至,伴随着声声丝竹翩然起舞。
女子面纱遮住容颜,身形轻盈优雅,舞姿清丽曼妙,一时间令大殿安静下来。
齐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边的殿柱旁倚靠着,在没人注视的状态下放松下来,双臂环抱,嘴角噙着一丝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面前的舞蹈。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前几年他暗中为霍彪探听朝中官员情报,经常在夜深之时潜入各处府邸打听。
就在丞相府的后花园中,他看见了一个少女正在受教养嬷嬷的教导,学习跳舞,虽然动作还略显生疏,但少女的身形和清冷的月色的相融合。
一阵微风吹过,女子的面纱被吹掉,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虽不是绝色美人,但肌肤白皙,气质清冷高贵,出淤泥而不染,如千山暮雪间盛开的点点白梅,具有别样动人的美丽。
她的脚下是一幅偌大的画卷,脚上的绢袜已经染上了墨迹,随着舞蹈动作展开,所经之处在画卷上勾勒出一笔笔痕迹,乐曲结尾,女子缓缓退下,其余***将画卷展开,竟成了一幅水墨江山图。
皇上兴致所致,转头向皇后询问这孩子是谁。
“陛下,这是沈丞相的千金沈菱,盛京城中首屈一指的才女。”皇后接道。
“朕真是老了,连丞相之女都没有认出来,几年不见,没想到这孩子竟已出落的如此出众。”
皇上对沈菱进行了重赏,又和沈夔交谈了几句,夸其教女有方,有时间让沈菱进宫多教教楚煜诗词女工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