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云朵低垂在湛蓝的天空,草原上是一望无际的绿。在西疆,天地之间的距离总是这样近,好像一抬起手就能触碰到云端。
这里虽然远离中原,没有繁华的都城和鳞次栉比的屋舍,但这里却拥有着最珍贵的自由,旷达和静谧。
雅格尔草原之上,一群少年少女驾着骏马驰骋自由奔腾,鲜艳明媚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蹄“哒哒”踏过,溅起一阵泥土的清香。
为首的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遥遥领先,在即将接近终点的时候,她灵巧地弯下身子,顺势抓走草地上的锦旗,高举在半空中。
“我拿到了,拿到了!”
身后的一众少年少女慢慢停下,其中一个男孩子说道,“楚煜,我看你骨子里就是我们西疆九州的女儿,中原的姑娘哪有像你学骑马学得这么快这么好的?
要我说,你和你爹娘就不要离开了,永远在西疆定居下来,咱们西疆子民都热情好客,一定会把你们当做家人对待的。”
另一个女孩子附和道,“对呀,你要是走了,以后咱们骑马射箭、斗歌斗舞时就少了一个人,多可惜呀。”
楚煜清澈的双眸中倒映着她身后的这群小伙伴,她略带惋惜。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离开你们,离开西疆,我也很舍不得。可严冬的几场暴雪已经让我们多滞留了几个月,不能再耽误了,不过我会经常和你们通信的。”
“你们几个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一个紫衫姑娘爽朗地说道,“草原上的儿女哪来那么多的多愁善感,楚煜的双亲是逍遥江湖的神仙眷侣,他们一家人还要四处游历呢。中原有一句俗语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相信咱们日后一定还能相见的。”
楚煜粲然一笑,“夏鸢姐姐说的对,来日方长,我娘亲也算是半个西疆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好好比试一番。”
三日后,赵氏夫妇带着楚煜离开了西疆。
楚煜的父亲赵岑原是西疆边陲镇守的一方将领,母亲拓跋若是西疆鞑靼一族的族长的外孙女。
二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妇后,便隐去原有的身份,做了一对平凡的夫妻,四处游历,想要看遍人世间不同的景致。
夫妻二人都是性格爽朗,仗义疏财之人,又会一些功夫,所以一路上总会帮助有需要的百姓,渐渐地成为江湖上流传的“侠义夫妇”。
楚煜从小就是在形形***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之中长大的。
她见过银装素裹,一片冰封的雪林,见过黄沙漫漫,渺无人烟的大漠,见过烟波浩渺,水波潋滟的江河湖海,也见过一望无际,平坦开阔的大草原……
她更见过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粗布织麻的寻常老百姓,亦或者在马背上肆意大笑的游牧民族…
这些丰富多彩,见人见事的经历塑造了楚煜善良热情,活泼开朗的性格。
她像一只灵动的黄鹂,自由自在的飞翔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成长。
自打楚煜懂事的时候,赵氏夫妇就告诉了楚煜,她其实是孤儿,赵氏夫妇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收养了她。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楚煜能感觉到,爹娘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爹爹会经常回忆过去,同楚煜讲述他镇守边陲的日子,和楚煜分享一些在朝为官,处理政务,治理一方百姓的心得;
娘亲教会了楚煜认字读书,梳妆打扮;
他们二人很宠爱楚煜,比如单是骑马这一下项,楚煜小时候就不知道央求过了多少次,但夫妻二人总是担心楚煜太小,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宁愿用马车赶路。
再比如楚煜想学一些拳脚功夫,可每次提起,娘亲总是生气地说,女孩子家不要学你爹那样打打杀杀,有他们二人在,定不会让楚煜受欺负的。
在楚煜心里,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爹娘。
难得不再用马车赶路了,楚煜踏着小马驹轻快地跑了几步。
赵夫人看到了她胸前被摇晃的一起一伏的吊坠儿,“玉儿,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楚煜低头看了一眼,“这个是临行前阿畅哥哥送我的礼物,一枚狼牙,是他自己打猎时收获的。
除了这个,夏鸢姐姐,热依,古茉尔还有其他人也送了我礼物!我们几个说好了,要一直保持通信,我还要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分享给他们。”
拓拔若笑道,“我们煜儿还真是广交好友呢。那煜儿,在从小到大跟着爹爹娘亲去过的这么多地方里,你最喜欢哪个?”
楚煜思考了一下,“若说这世间的风景,每个地方都各有特色,但我更喜欢西疆,因为那里的人们热情友善,自由爽朗。”
赵岑愣了一下,微微蹙眉,“天下百姓本是一家,你怎能以西疆人,北梁人或是南明人将他们划分呢?
再者,一个地方百姓的性情是由当地的地域,文化,礼制等因素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没有好坏之分,你也不能因此就喜欢或是讨厌。”
楚煜一脸委屈,“爹爹,女儿只是觉得和西疆人的性情更为相投,才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讨厌中原百姓的意思。”
“道理你明白就好,你爹爹其实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他只是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场战事,如果历朝历代的统治者能够视天下百姓为一家,那便没有那么多流血和牺牲了。”
拓跋若提到的事情发生在北梁十五年,当时西疆九州联合攻打北梁,原因自然是民族之争。
北梁皇室为中原正统,无论在军需物资还是兵力上都远胜西疆九州。
但西疆人民骁勇善战,勇猛强悍,使得这场战役整整维持了十四个月,死伤无数。
最后在北梁都城盛京快要被攻破之际,镇国大将军霍彪采取了背水一战的做法,成功离间西疆九州,造成其内斗。
同时牺牲了霍家军几乎一半的兵力剿灭九州联军,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之后九州臣服于北梁,以其为宗主国。
但这种胜利是两败俱伤的惨胜,当时两军交战的维达尔草原,被鲜血浸染殷红的土地绵延百里,尸横遍野。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甚至引来了草原的秃鹫和野狼,自此以后,那里就像是被诅咒过的地方一样,寸草不生。
那七年,为了远离战火纷飞,赵岑夫妇带着楚煜,来往于南明和其下诸国之间,没有踏足过北方一步。
楚煜年幼,还体会不到战争的伤害。
赵岑虽然远离战场多年,但骨子里将军的血性使得他还是感同身受,所以每每以此来教育楚煜。
楚煜乖乖地点了点头,怕爹爹又开始老生常谈,故而赶快转移了话题,“娘亲,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拓拔若望向西方,遥遥地说道,“咱们去北梁,盛京。”
盛京,北梁的国都,也是北方最大的城市。
这里有肃穆庄严的皇宫,鳞次栉比的屋舍,琳琅满目的商铺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临近北梁皇帝寿辰,每年的这个时候,皇上总会大赦天下,开仓放粮,与民同乐,整个盛京城处处都应该洋溢着热闹与繁华,今年却因为禁军统领被刺一案笼上了一层阴霾。
原禁军统领萧然,负责整个皇宫内外的***和守卫安全,并兼顾着盛京日常的治安。
他在七年前的北梁和西疆对战的那场战争中,不顾个人生死深入敌军埋伏,与霍家军的将士前后夹击,消灭了西疆联军的主力部队,却因中箭而被射瞎了右眼。
皇上念其立下的汗马功劳,并不派他再带兵,而是做了禁军统领。
萧然虽然盲了一只眼,但论武功,整个北梁国除了霍彪,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担任禁军统领的六年里,皇宫内外守卫安全,没有发生过任何流血案件。
但就是这样一位曾身经百战的将军,却在一个夜晚被离奇刺杀。
刺客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刑部调查了整整半月也没有任何进展。
渐渐地,百姓和官员之间人心惶惶,盛京城之中甚至还流传了一种谣言,说刺客乃是西疆人,七年前的战役,西疆九州只是表面臣服,如今他们要卷土重来,荡平北梁。
皇上为了安抚民心,当下决定立刻选出一位能力出众之人接任禁军统领。
在选举方式上,却不同于以往六部提名,丞相审核,最终由皇上确定的方式。而是进行公开比试,以文试和武试为标准。
武试由吏部和兵部共同负责,前后十二轮,历经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最后胜出的前三位分别是:
兵部副尚书之子廖清明,禁军副统领吴琼,霍彪府中的门客齐聿。
廖清明和吴琼在朝中任职,参加武试,更受关注,朝臣们最近闲聊的话题,无外乎他们二人谁最后会胜出,成为新的禁军统领。
所有人似乎都自然而然忽略了第三个人,齐聿。
此人虽是白衣门客,但有了霍彪的举荐文书,倒也具有参赛资格。
但对比廖清明和吴琼,一个外人,即使武艺高强,但对于朝廷制度和为官之道不了解,很难进入这个圈子。
次日上午,文试在宫中的太保殿举行,由皇帝担任主考官,比试策论。
三人在内官的带领下,徐徐而进。
为首的是吴琼和廖清明,二人按照官员礼制跪拜,“臣拜见陛下。”
齐聿跟在二人身后,“草民齐聿拜见陛下。”
三人平身后,沈燮向三人说明文试的要求。
他注意到了那个没有见过的少年,二十岁出头,身着绛紫色衣衫,一双桃花眼中有着灿若星辰的光芒,身处国家明堂,却没有丝毫惶恐,唇角微微扬起,他的身形不似廖清明和萧然那样健硕魁梧,却散发着一股威势和贵气。
这让他联想到了霍彪,自从七年前护国之战结束,他在朝中声望与日俱增,民间的百姓甚至将其当成北梁的守护神,权利与声望的滋养,让哪怕位高权重的沈夔都产生了隐隐不安。
所以禁军统领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齐聿的身上。
沈燮说明完后,三人落座,在他们的案牍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为了保证无人作弊,皇帝担任主考官现场出题,他思索了良久,才将试题写在宣纸上。
沈燮誊抄三份,将试题分给三位考生后,比试正式开始。
廖清明几乎是立刻落笔,洋洋洒洒开始作答,随后是齐聿,吴琼蹙眉思考了良久,才开始下笔。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皇帝给沈燮赐座,沈燮入座后,静侯在一旁,认真地观察着三人。
试题没有局限在禁军本职内部,而是高屋建瓴地从北梁朝政出发,分析其利弊以及如何改革。
除非是身处朝中常年接触政务,否则就是纸上谈兵。
以沈燮对二人的了解,吴琼虽是禁军副统领,对禁军上下更为了解,但若论综合素质,廖清明曾是太学生,且受其父影响,显然更胜一筹。
一个时辰后,三人均在要求的时间内作答完,沈燮将三人所写呈交皇帝。
皇帝认真地看着,面色严肃,却看不出喜怒哀乐。
半晌,他却突然看到了什么,打破了殿内宁静,“沈丞,不如你也一起来看看。朕很好奇,如果是当年的你,能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沈燮心下疑惑,忙上前接过宣纸,他首先看向落款的作者,竟是齐聿。
他心内一惊,越往下读越觉得难以置信,其内容纵横捭阖,鞭辟入里,对于北梁国势的分析涵盖到了兵,农,法,礼等多个方面,有理有据,深入透彻。
最关键的,是文章后半部分对于南明和西疆的分析,甚至深入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将其治理的问题和缺陷***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为北梁实现大一统奠定了理论基础。
这种深邃,透彻,博大,高瞻远瞩性的文章,不要说是一个禁军统领,就连身为文官之首的沈夔都自愧不如。
沈夔心中升腾出一阵彻骨的寒意,齐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禁军统领的位置甚至都有些大材小用。
他并不是妒贤忌能一辈,为了北梁的发展,他也求贤若渴,希望朝廷中多注入一些新的力量。
可他是镇国府的门客,明明如此出类拔萃,却被霍彪隐藏的这么深,如今一鸣惊人,难道只是为了一个禁军统领的位置吗?他更深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