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北境战场上,蛮族马蹄踏碎冻雪的动静。
沈照霜跪在靖王府书房外,黑色劲装下摆早被雨水泡透,贴在腿上凉得刺骨,可这点冷,
远不及左臂伤口传来的灼痛——方才为了截杀那波刺杀宁砚的死士,
她硬生生受了淬毒的匕首,此刻毒素正顺着血脉往心口爬,每动一下,
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骨头。但她没敢动。从十四岁被宁砚从死人堆里捡回来,
到如今成为他最得力的暗卫,整整十年,她早把“听话”刻进了骨子里。宁砚说过,
暗卫就该像影子,不该有痛,不该有情绪,更不该让主子看见自己的狼狈。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暖黄的灯光裹着龙涎香的味道涌出来,把宁砚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穿着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暗纹流云,手里把玩着枚羊脂玉坠,那玉坠她认得,
是去年他特意让工匠照着一幅旧画雕的,画里的女子眉眼温婉,
叫苏清澜——宁砚藏在心底多年的“白月光”。“进来。”宁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照霜却莫名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借着那点痛压下心头的慌。她低着头跟进去,
靴底的泥水在金砖上留下串湿痕,刚想开口汇报“刺客已肃清”,就听见宁砚先开了口。
“阿霜,往后暗卫营的事,你不用管了。”沈照霜猛地抬头,毒素带来的眩晕都散了大半。
她看着宁砚的侧脸,他正对着窗外的雨帘,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用了晚膳”。“王爷,属下哪里做得不好?”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十年里她挨过刀、中过毒、从悬崖上跳下去过,从没问过“为什么”,
可这次她忍不住——暗卫营是宁砚亲手交给她的,是他说“阿霜办事,我放心”,
怎么突然就不要她管了?宁砚转过身,把玉坠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清澜明日入府,
你去伺候她。她身子弱,府里人不熟,你跟着,我放心。”“伺候?”沈照霜没忍住,
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她是暗卫,是拿剑的,不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丫鬟。
十年前宁砚把剑塞给她时说“阿霜,有我在,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现在他却要让她去伺候另一个女人?“怎么,不愿意?”宁砚的眉头皱起来,
眼里的温和散了,多了层冷意,“沈照霜,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清澜是我要娶的侧妃,
让你伺候她,是抬举你。”“抬举”两个字像冰锥,扎得沈照霜喉咙发紧。她看着宁砚,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他——他眼底的温柔、偶尔的笑意,
是不是从来都不是给她的?那些年他教她练剑、在她受伤时给她上药、在她高烧时守着她,
是不是都只是因为,她是他手里最趁手的刀?“属下……遵命。”她低下头,
把所有情绪都藏进垂落的发丝里,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走出书房时,冷雨还在下,
沈照霜左臂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毒素好像已经爬到了心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抬头看了眼王府的飞檐,黑沉沉的压在雨幕里,
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把她困住的死人堆——原来她从来没逃出去过,只是从一个牢笼,
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苏清澜入府那天,天气好得反常。八抬大轿从正门进来,
红绸子挂了满府,连沈照霜住的偏院门口都系了朵大红花,刺得她眼睛疼。
她穿着宁砚让人送来的浅绿侍女服,站在廊下等着接人,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这衣服料子软,却不如劲装自在,就像现在的日子,
处处透着别扭。轿子落地,苏清澜被扶下来,一身水红嫁服,头上珠翠晃得人眼晕。
她长得确实好看,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跟画里一模一样。
沈照霜刚想躬身行礼,就被苏清澜伸手扶住了。“妹妹就是阿霜吧?
”苏清澜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江南口音,“我常听砚哥哥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得力的人。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沈照霜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避开了她的手。她不习惯跟人这么亲近,尤其是跟苏清澜——这个抢了她位置,
还要让她伺候的女人。苏清澜好像没在意她的疏离,依旧笑着,
转头对身后的丫鬟说:“把我给阿霜妹妹带的礼物拿来。”丫鬟递过来个锦盒,
苏清澜亲手打开,里面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海棠。“我看妹妹总素着,这支簪子衬你,
你戴上瞧瞧?”沈照霜看着那支簪子,银质的反光晃得她眼疼。
她知道苏清澜是故意的——暗卫不能戴首饰,这是规矩,宁砚亲自定的规矩。苏清澜这么做,
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是故意让她难堪。“多谢侧妃娘娘,”沈照霜垂着眼,“属下是暗卫,
按规矩不能戴首饰,娘娘的心意,属下心领了。”苏清澜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如常:“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妹妹的身份。那算了,以后再说。”她说着,
转身往正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阿霜妹妹,你跟我来,我房里还有些东西,
想让你帮我归置归置。”沈照霜跟在她身后,穿过挂满红绸的回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她知道,苏清澜的刁难,这才刚刚开始。苏清澜的卧房布置得极精致,四处摆着瓷器玉器,
连窗帘都是蜀锦的。她让丫鬟都退出去,只剩她和沈照霜两个人,然后才转过身,
脸上的笑意全没了,眼神冷得像冰。“沈照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苏清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没了刚才的软和,“你跟了砚哥哥十年,又怎么样?
他现在娶的是我,你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认清自己的位置。”沈照霜握着拳,
指甲掐进掌心:“属下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劳娘娘提醒。”“知道就好。
”苏清澜走到妆台前,拿起支金步摇,“我听说你武功好?那正好,以后我走哪你跟哪,
要是我少了根头发,唯你是问。”她说着,突然手一松,金步摇“啪”地掉在地上,
碎成了两截。沈照霜心里一沉,刚想开口,就听见苏清澜拔高了声音:“哎呀!我的步摇!
这可是砚哥哥给我买的!”门“砰”地被推开,宁砚快步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碎步摇,
又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苏清澜,立刻皱起眉,看向沈照霜:“怎么回事?
”苏清澜扑进宁砚怀里,声音带着哭腔:“砚哥哥,
我不知道……我就是让阿霜妹妹帮我递下步摇,
她就……她就给我摔了……”沈照霜看着宁砚,心里还存着点希望——他知道她的性子,
她不会做这种事的。可宁砚没看她,只是拍着苏清澜的背,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清澜别哭,
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他说完,转头看向沈照霜,眼神冷得像冰,“沈照霜,
给清澜道歉。”“王爷,不是属下摔的。”沈照霜的声音有点发颤,她不想相信,
宁砚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道歉!”宁砚的声音提高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管是不是你摔的,清澜受了委屈,你就得道歉!”沈照霜看着宁砚,
看着他怀里哭唧唧的苏清澜,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十年的出生入死,十年的忠心耿耿,
竟然抵不过苏清澜的几滴眼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疼,缓缓弯下腰:“侧妃娘娘,
对不起。”宁砚这才满意,又哄了苏清澜几句,才带着她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沈照霜一个人,
她看着地上的碎步摇,突然蹲下身,把那些碎片捡起来——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渗出来,
混着碎玉渣,刺得她眼睛发酸。从那天起,苏清澜的刁难就没断过。
有时候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她身上,
烫得她胳膊发红;有时候是让她在大太阳底下站两个时辰,
就因为她端点心慢了半刻;有时候是故意在宁砚面前说她的坏话,
让宁砚罚她抄《女诫》——那本书她抄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磨出了茧,
可宁砚从来没问过她累不累。萧策来看过她两次。萧策是宁砚的副将,也是她的老熟人,
当年在北境,他们一起上过战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看着她胳膊上的烫伤,
气得直骂:“宁砚那小子是不是瞎了?苏清澜那女人明显是故意的,他看不见?
”沈照霜正在抄《女诫》,闻言只是笑了笑:“萧将军,别这么说王爷,
他只是……比较在意侧妃娘娘。”“在意?他也不能这么对你啊!”萧策急了,
“当年在北境,你为了救他,身中三箭,差点没挺过来,他都忘了?”沈照霜的笔顿了一下,
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黑点。她没忘,宁砚也没忘——只是那些事,在苏清澜面前,
好像都不算什么了。她抬起头,对萧策说:“萧将军,您别管了,这是我的命。
”“你的命不是这么活的!”萧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宁砚来了。
他只好闭了嘴,瞪了宁砚一眼,转身走了。宁砚走进来,看到桌上的《女诫》,
又看了看沈照霜的手,眉头皱了皱:“还没抄完?”“回王爷,快了。”沈照霜低下头,
继续写字。宁砚没说话,走到她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袖里掏出份密报,
放在桌上:“苏丞相最近动作不对,我怀疑他跟北境蛮族有勾结,你去查。
”沈照霜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王爷,属下现在是侧妃娘娘的侍女,
不方便……”“让你去你就去。”宁砚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威严,
“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清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去,我放心。
”“最信任的人”——这五个字像根羽毛,轻轻挠在沈照霜心上。她看着宁砚的眼睛,
里面好像有她熟悉的信任,又好像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接下来的日子,沈照霜白天伺候苏清澜,晚上就偷偷出去查苏丞相的事。
苏丞相确实有问题,他跟蛮族的人有书信往来,
还偷偷给蛮族运粮草——这些都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她把查到的东西整理好,写成密报,
交给宁砚。宁砚看了密报,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查。沈照霜问他:“王爷,
要不要把这些证据交给皇上?”宁砚摇摇头:“苏丞相树大根深,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
再等等。”沈照霜没再问,继续查。她查到苏丞相不仅通敌,还在暗中培养死士,
好像在计划着什么大事。她把这些都告诉了宁砚,宁砚的脸色越来越沉,却还是没动作。
沈照霜心里有点慌,她不知道宁砚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牵连到她。
可她没敢问——她是暗卫,只能听话,不能质疑。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晚上,
沈照霜刚查完苏丞相的一个秘密据点,回到偏院,就看到几个侍卫守在门口。
为首的侍卫看到她,立刻上前:“沈姑娘,王爷请你去正院。”沈照霜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跟着侍卫往正院走,一路上看到丫鬟们都神色慌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正院,就看到苏清澜跪在地上哭,宁砚站在旁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王爷,
出什么事了?”沈照霜小心翼翼地问。宁砚没看她,只是冷冷地说:“清澜的叔公,
户部尚书苏明,昨晚死了。”沈照霜愣了一下,苏明?她知道这个人,是苏丞相的弟弟,
也是苏清澜最亲近的长辈。她刚想开口问怎么死的,就听见苏清澜哭着说:“砚哥哥,
我叔公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一定是沈照霜!
她肯定是怕我叔公查出她的事,才下的毒手!”“我?”沈照霜不敢相信地看着苏清澜,
“侧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跟苏尚书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无冤无仇?
”苏清澜猛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查我爹?
我叔公肯定是发现了你跟我爹的事,你怕他说出去,就杀了他!”“你血口喷人!
”沈照霜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苏清澜会这么狠毒,不仅诬陷她,还把苏丞相拉进来。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清澜转向宁砚,眼泪又掉了下来,“砚哥哥,
你要为我做主啊!我叔公死得好惨,你不能让他白死!”宁砚看着沈照霜,
眼神冷得像冰:“沈照霜,清澜说的是真的吗?”“王爷,不是真的!”沈照霜看着宁砚,
心里最后一点希望还没灭,“您相信我,我没有杀苏尚书!”“相信你?”宁砚冷笑一声,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一直在查苏丞相,苏明是苏丞相的弟弟,他死了,
你是最大的嫌疑人!来人,把沈照霜拿下,打入天牢,严刑拷问!”侍卫们立刻上前,
抓住了沈照霜的胳膊。沈照霜挣扎着,看着宁砚:“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十年了,
我跟着你十年,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宁砚没看她,只是背过身,
声音冷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下去。”天牢里又黑又冷,
潮湿的空气里满是霉味和血腥味。沈照霜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手脚都被铁链锁着,
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牢房的铁栏杆,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想起十年前,
宁砚把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对她说“以后你就叫阿霜,跟着我”;想起他教她练剑,
说“阿霜,你的剑要快,要准,才能保护自己”;想起她受伤时,他守在她床边,说“阿霜,
别害怕,我在这里”。那些话,那些事,好像还在昨天,可现在,宁砚却把她关在天牢里,
说她是凶手。“呵呵……”沈照霜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笑自己傻,
笑自己天真,竟然以为十年的情分,能抵得过苏清澜的几句话。不知道过了多久,
牢房的门开了,萧策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个食盒,看到沈照霜的样子,
眼圈一下子红了:“阿霜……”沈照霜抬起头,看到他,勉强笑了笑:“萧将军,
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看你。”萧策蹲下来,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碗粥,
“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沈照霜摇摇头,
没动那些食物:“萧将军,不用了。宁砚他……不会信的。”“他会信的!”萧策急了,
“他只是被苏清澜蒙蔽了,等他看清苏清澜的真面目,他一定会后悔的!”沈照霜没说话,
只是看着牢房外的黑暗。她知道,宁砚不会后悔的——他从一开始,就没真正信任过她。
萧策还想劝她,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只好把食盒留下,匆匆走了。
沈照霜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天牢里的潮湿气钻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