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益州春深北宋建隆三年的益州,春雨刚歇,青石板路上浮着层薄烟。
十五岁的谢砚之攥着半块桂花糕,站在"醉红楼"外的朱漆廊下,看雨丝顺着飞檐滴落,
在青砖上砸出串银亮的句号。这是他第三次来。前两次,他隔着糊着薛涛笺的窗,
望见过那个叫楚楚的花魁。她总穿月白衫子,斜倚在檀木凭几上,指尖捻着支湘妃竹簪,
唱《霓裳》时尾音像沾了蜜的蛛丝,轻轻巧巧就缠进人骨头里。今日他攒了三个月束脩,
咬咬牙买了张"雅座"。龟公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虽穿青布襕衫,
腰间却坠着方端溪砚——那是他亡父留下的唯一物件,便笑:"小郎君好眼力,
楚楚姑娘今儿不陪酒,只给解语人清唱。"谢砚之喉结动了动。他在县学读《诗经》,
知道"解语"二字重若千钧。厢房门帘掀开时,他几乎握不住茶盏。楚楚比他想象中更艳,
却不是那种浓艳。她鬓边只斜插朵白茉莉,水红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阵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她抬眼,他看见两泓秋水里浮着自己局促的影子。"公子是第一次来?"她声音比唱曲时轻,
像片落在琴弦上的雪。谢砚之慌忙起身:"晚生谢砚之,字伯琛。
家父曾是县学教谕......""不必说这些。"楚楚已在他对面坐下,
指尖碰了碰他面前的桂花糕,"我替你吃了吧,甜腻的东西,小郎君该少吃些。
"那夜他们说了许多话。楚楚说起自己十二岁被卖到醉红楼,说起妈妈逼她学弹筝、练酒令,
说起那些来听曲的客人,有的粗鄙,有的酸腐,倒不如听谢砚之讲《楚辞》有趣。
"你读'沅有芷兮澧有兰'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楚楚托着腮看他,"这样的眼睛,
该去看更大的天地。"谢砚之心跳如擂鼓。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藏在书斋里的痴念,
会被这样一个人接住。临别时,楚楚塞给他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下月十五,
我在桥边等你。"她说,"带支你写的簪花小楷,我教你调松烟墨。
"谢砚之攥着帕子跑回书院,连夜写了十遍"心悦君兮君不知",最后挑最工整的那页,
裁成细条藏在砚台里。那是他一生最明亮的春天。直到秋凉时,
他在醉红楼外撞见楚楚扶着个锦衣公子出来。那公子腰间玉牌刻着"张府"二字,他认得,
是益州新任团练使的公子。楚楚也看见了他,脸上闪过慌乱,随即又笑:"伯琛来了?
这位是张公子,我......""我什么?"张公子眯起眼,"醉红楼的头牌,
也配跟穷书生搭话?"谢砚之的脸瞬间烧起来。他想起自己攒钱买的那方端砚,
想起帕子上未送出的诗句,想起她在月光下说"要看更大的天地"时,眼底跳动的光。
那天夜里,他在醉红楼后巷蹲了半夜。听见张公子在房里笑:"那小子?
明日我让妈妈给他点盘缠,打发去汴京赶考,省得碍眼。"楚楚的声音很轻:"他若不肯呢?
""由得了他?"张公子哼了声,"你当那些穷酸读的是圣贤书?不过是想攀个高枝罢了。
"谢砚之攥紧了袖中那页诗笺。纸角扎得掌心生疼,他却笑出了声。第二日清晨,
他在醉红楼门口贴了首《有所思》。诗里写"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末尾题"赠楚楚"。然后收拾行李去了汴京。他不知道,三日后楚楚在桥边等了半日,
只等来一纸"楚楚姑娘亲启"的信。信里只有一行字:"从此萧郎是路人。"墨迹未干,
浸着半滴未拭的血。第二章 崇阳血月二十年后的崇阳。谢砚之已改名谢承嗣,
官拜礼部员外郎。他站在县衙后堂,看着地上两具无头尸,
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他高中进士时,皇帝亲赐的。"谢大人,这已是本月第三起了。
"县尉擦着汗,"都是青壮男子,身首异处,切口齐整如刀切豆腐。
更怪的是......"他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每具尸体衣襟里都塞着这个。
"谢承嗣接过帕子,瞳孔骤缩。并蒂莲绣纹,针脚歪歪扭扭,正是当年楚楚塞给他的那方。
"查。"他说,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玉。三年来,崇阳、江陵、鄂州,
类似的无头案发生了十二起。受害者都是三十岁上下,家境殷实,生前与青楼女子有染。
更巧合的是,每个死者身边都出现过并蒂莲帕子。朝堂上开始有流言。
御史弹劾他"治下不严",皇帝却只说了句:"谢卿办事,朕信得过。"谢承嗣知道,
皇帝信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势力。当年他离京赴任时,
恩师晏殊曾拉着他手:"陛下登基不久,需要能镇得住场子的能臣。你去崇阳,好好做。
"他当然会好好做。只是没人知道,每夜子时,他会在书房里取出个檀木匣。
匣中除了楚楚的帕子,还有十二枚铜符——每破一起案子,他就铸一枚,刻上死者名字。
今夜,匣子里要多一枚了。线索指向城南"暖香阁"。老鸨战战兢兢地说,
半月前有个穿青衫的公子来问:"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个叫楚楚的姑娘?
""那公子生得极俊,"老鸨抽着鼻子,"说话带着汴京口音,偏要装成川人。
给了五十两银子,说要找个人。"谢承嗣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楚楚,你在地下可安好?
他记得崇阳首案,死者是绸缎庄王掌柜。当年楚楚被张公子赎身后,嫁的就是王掌柜。
听说王掌柜常酗酒打骂她,有次还砸了她的妆匣,把并蒂莲帕子扔进火盆。谢承嗣赶到时,
帕子已经烧了大半,楚楚哭着抢出来,说这是她的命。第二案是药铺孙大夫。
楚楚生病时常找他,后来孙大夫说动了她,要纳她做妾。楚楚犹豫时,
谢承嗣正巧来崇阳公干,
见她对着帕子垂泪:"他说会对我好的......可当年张公子也这么说。
"第三案是书生陈墨卿。他在诗会上见过楚楚,写了几首情诗托人送去。楚楚没理他,
他便在茶楼骂"残花败柳"。后来陈墨卿暴毙,头颅在江边被发现,衣襟里塞着帕子。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收集这些名字了。"大人!"衙役来报,"城郊破庙发现尸体,
衣襟里有帕子!"谢承嗣赶到时,月光正照在尸体脸上。他蹲下身,看清那张脸,呼吸顿住。
是张公子。二十年过去,他胖了些,眼角有了皱纹,但眉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谢承嗣摸了摸他的头颅,切口依旧齐整。"当年你说要送我去汴京。"他轻声说,
"可我去了,考了进士,做了官。你看,我没让你失望。"那夜他做了个梦。
梦见十五岁的自己,攥着并蒂莲帕子在醉红楼外徘徊。楚楚从门里探出头,
还是那样笑着:"伯琛,进来坐。"他想告诉她,他从未怪过她。
他只是恨那些以为用银钱就能买走人心的男人,恨他们把真心踩在泥里,恨他们让她以为,
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标好了价码。他杀了他们,替她讨回公道。可他知道,
楚楚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她早在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就吊死在了醉红楼的柴房里。
老鸨为了省事,草席一裹扔进了江。第三章 礼部春秋谢承嗣升任礼部尚书那年,
皇帝在紫宸殿赐宴。群臣贺他"破获连环无头案,护一方安宁",他举着酒盏,
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有人说他是"活阎罗",有人说他断案如神。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些深夜铸铜符的手,沾着的不仅是血,还有半生的遗憾。退朝后,他去了城南的普济寺。
方丈是他旧识,引他到后院看新种的茉莉。"当年在益州,楚楚姑娘最爱这花。
"方丈突然说。谢承嗣手一抖,茶盏差点落地。"贫僧在醉红楼挂单时见过她。
"方丈捻着佛珠,"那姑娘总说,等攒够赎身的银子,要去汴京找个人。后来听说她嫁了人,
没几年就没了。"谢承嗣沉默片刻:"您可知她最后见了谁?""许是那个张公子吧。
"方丈叹气,"听说他总去纠缠,还威胁要把她的事捅出去。"谢承嗣走出寺门时,
暮色漫上汴河。他摸出檀木匣,里面已有二十四枚铜符。这些年,他又杀了十二个。
那些以为可以随意轻贱女子的男人,那些把真心当作玩物的纨绔,都成了他刀下的祭品。
回到家,丫鬟捧着封信进来:"大人,益州来的。"信是醉红楼的老鸨写的。
她说最近有批从汴京来的客人,其中一个穿青衫的,拿着块并蒂莲帕子,
逢人便问"楚楚姑娘的墓在哪里"。谢承嗣捏着信纸,指节泛白。次日他微服出巡,
跟着那青衫客到了城郊。墓前摆着束白茉莉,墓碑上刻着"故友楚楚之墓"。青衫客转过身,
竟是个面容清俊的青年:"谢大人,在下楚昭。楚楚是我姑姑。
"谢承嗣后退半步:"你......""我从小听人说,姑姑年轻时有个心上人,
是个叫谢砚之的书生。"楚昭从怀里掏出块帕子,"这是我姑姑临终前交给我的,
说等找到他,就把这个还给他。"帕子上,"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字迹已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