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禅心涟漪青城山深处,古刹残垣,月光如练,冷冷地铺满了尘所坐的破旧蒲团。
他试图将心神沉入空明,然而今日的禅定,却比面对最凶戾的妖魔还要艰难。识海之中,
万籁俱寂,唯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清晰得如同刻印,挥之不去。那不是心魔幻象,
而是真实记忆的回响。他看见初遇时,她站在林家祠堂的阴影里,眸光清冷锐利,
带着玄门修士特有的骄傲与审视,与他针锋相对;看见迷岭山中,她浑身浴血,
桃木剑却稳如磐石,眼神中的倔强与坚韧,动人心魄;更看见陵城分别那晚,
月光下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道袍被山风拂动,划过一个清寂的弧度,
而自己指尖那串摩挲了无数遍的佛珠,竟在那一刻,失控地加快了捻动的节奏。
“唵嘛呢叭咪吽……” 心底佛号声声,如石投深潭,非但未能平息涟漪,
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波澜。下山前,师尊将他唤至静谧的禅房,
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凝视他良久,方缓声道:“了尘,你自幼通慧,佛缘深种,然红尘万丈,
劫数亦是修行。此去下山,不必过于执着于外相,亦不可强行压抑本心。缘起缘灭,
皆有定数。若遇缘法,无论顺逆,坦然面对,方能照见真如。切记,佛法在心不在口,
禅意在人不在山。有时,越是压制,反而越是清晰……或许,遵循内心最真实的感应,
方是破障之道。”当时他似懂非懂,只觉师尊话语机锋深奥。如今,
面对这不受控制、反复浮现的青色身影,他才隐隐触碰到了那句话的边缘。
“遵循本心……” 他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佛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月光下,
他清俊的脸庞轮廓分明,那双平素清澈见底、悲悯众生的眸子里,
此刻却映着复杂的挣扎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
“清璃道友……” 一声极轻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叹息,从他唇间逸出,
带着一种陌生的、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的缱绻意味,“若世间真有缘法……”古庙寂然,
唯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似是回应,又似是无言的诘问。第二章 喜宴惊变青州城,苏府。
朱门结彩,锣鼓喧天。富商苏老爷为独子苏文远大婚,宴开百席,宾客如云。新娘柳如烟,
是城中“锦绣坊”坊主的独女,年方二八,蕙质兰心,与苏文远堪称佳偶。清璃奉师命,
带着小师弟清松,前来送上青云观的贺礼。她依旧是一袭简单的青布道袍,未施粉黛,
却因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清松则像只出笼的小鸟,
对繁华的青州城和热闹的婚宴充满了好奇,东张西望,兴奋不已。喜宴气氛热烈,觥筹交错。
清璃不喜应酬,只安静地坐在较为清净的女方亲友席角落,小口品着清茶,
目光平静地掠过喧嚣的人群,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观察。
清松被苏家热情的家仆引去品尝各种精美点心,不时跑回来跟清璃描述一番。吉时将至,
新郎苏文远身着大红喜服,满面春风,牵着红绸,
将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从内堂引出。赞礼官声音洪亮,宾客们欢声雷动,
气氛达到顶点。然而,就在一对新人准备跪拜天地之时,异变突生!
府外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绝非寻常野狐能发出的啸声!紧接着,
十几只毛色油亮、体型明显大于常狐的狐狸,如同鬼魅般,
从大门、侧廊、甚至庭院的高墙之上蹿入宴席之中!它们行动迅捷,目标明确,
并非胡乱冲撞,而是专门掀翻摆满珍馐的桌子,撞倒酒坛,抢夺烤鸡蹄髈等大荤,
更有几只格外矫健的,直接扑向惊慌失措的宾客,用爪子撕扯华丽的衣衫,引得尖叫声四起!
“哎呀!我的裙子!”“哪里来的孽畜!”“护住老爷夫人!护住新人!
”原本秩序井然的喜宴瞬间乱成一锅粥。
杯盘碎裂声、桌椅倒塌声、女眷的尖叫哭喊声、男宾的呵斥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苏老爷脸色铁青,苏文远下意识地将新娘护在身后,家丁仆役们拿着棍棒扫帚,
却因投鼠忌器,难以有效驱赶这些滑溜的狐狸。清璃放下茶杯,秀眉微蹙。她灵觉敏锐,
立刻察觉这些狐狸身上虽有妖气,但并不浓烈暴戾,更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的灵狐,
行为带着明显的目的性——捣乱。而且,它们似乎刻意避开了新人所在的主位区域。
这绝非寻常野兽作祟。她本不欲在凡人婚宴上轻易出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关注。
但眼看混乱愈演愈烈,已有宾客受伤。就在这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混乱中,
新娘柳如烟身旁的一位喜娘被一只窜过的狐狸撞得踉跄跌倒,连带扯动了柳如烟的衣袖。
柳如烟惊呼一声,脚下铺设的红毯竟诡异地向下塌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她站立不稳,
整个人瞬间坠入洞中,消失不见!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坑洞和几根飘落的白色狐毛!“新娘子!新娘子掉下去了!
”“有妖怪!妖怪把新娘子抓走了!”现场彻底失控,恐慌蔓延。苏老爷眼前一黑,
几乎晕厥,被家仆扶住。苏文远目眦欲裂,就要往那洞里跳,被众人死死拉住。
苏老爷猛地看到席间神色凝重的清璃,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老泪纵横,一把抓住清璃的衣袖:“清璃道长!清璃贤侄女!求你!求你救救如烟!
定是妖邪作祟!老夫……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 苏文远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道长救我娘子!”清璃看着眼前悲恸欲绝的父子,
又瞥了一眼那残留着淡淡妖气和土腥味的洞口,心中叹了口气。师门与苏家是世交,
此事又确实蹊跷,于情于理,她都无法袖手旁观。“苏世伯,苏公子请起。
”清璃扶起苏文远,声音沉稳有力,自带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贫道尽力而为。
新娘子暂时应无性命之忧,待我查探究竟。”她走到那洞口前,蹲下身,
伸出指尖轻触洞口边缘,闭目凝神感应。除了妖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
与狐骚味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不似凶残之辈。她站起身,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全场,
很快锁定了一只蹲在庭院假山最高处、冷眼旁观全局的白额狐狸。它体型魁梧,毛色银白,
额间一缕金毛尤为显眼,眼神灵动,甚至带着一丝拟人化的嘲弄和快意,
与其他只顾捣乱的狐狸截然不同。“清松。”清璃低唤。
早已挤到近前的清松立刻应声:“师姐!”“擒住那只白额狐狸,要活的,莫伤它。
”“明白!”清松年纪虽小,但身手得了青云观真传,甚是敏捷。他如狸猫般蹿上假山。
那白额狐狸见状,呲牙低吼,转身欲逃,速度极快。但清璃早已暗中屈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定身符光晕后发先至,精准地笼罩住白额狐狸,使其动作瞬间一滞。
清松趁机扑上,轻而易举地捏住其后颈皮毛,拎了回来。
白额狐狸在清松手中愤怒地挣扎呜咽,眼中满是屈辱。清璃并不施以暴力,
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一点纯净道元,轻轻点在其眉心印堂穴上。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神念之力渗透进去,直接与其灵智沟通:“尔等为何扰人喜宴,
掳走新娘?背后主使是谁?如实道来,可免受苦。”那狐狸初时神魂剧烈抵抗,
但在清璃那中正平和的浩气道元安抚和隐隐散发的威压下,渐渐平静下来,
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拟人化情绪——委屈、愤怒、还有一丝不甘。
断断续续的神念波动传入清璃脑海:“哼!无耻人类!背信弃义!”“是那新娘子!柳如烟!
八年前,她才十岁时,在苍云山采药,失足跌落山涧,是我们大王恰好路过,救了她!
”“她当时吓得瑟瑟发抖,抓着我们大王的皮毛哭诉,说‘狐狸大仙救命之恩,
小女子无以为报,若……若大仙不弃,待小女子长大,愿……愿侍奉大仙’!
”“我们大王心善,信了她的话!将她送回家后,便回到深山苦苦修炼,期盼早日化形成功,
再来寻她!”“如今大王好不容易修炼有成,化形成功,
兴冲冲前来迎娶……却……却得知她今日就要嫁给别人!”“是你们人类言而无信在先!
我们大王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他的新娘!”清璃听完,一阵愕然与无语。
这……竟是一出因八年前孩童惊惧之下的戏言引发的风波?这狐王竟如此死心眼,
将一句模糊的“侍奉”理解为婚嫁,并为此苦修八年?简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松开手指,揉了揉眉心。这事说起来,狐族虽手段过激,掳人不对,
但起因却是一场误会和人类哪怕是孩童的“失信”。硬打硬杀并非上策,
看来得去会一会这位“痴情”且“天真”的狐王,看看能否化解这段莫名其妙的孽缘。
“苏世伯,”清璃转身对焦急万分的苏老爷说道,“新娘子暂时安全。
此事缘由有些……曲折。贫道需亲自去寻那狐王交涉,尽力将柳小姐平安带回。
”苏老爷虽听得云里雾里,但此刻只能全然信赖清璃,连连作揖:“全凭道长做主!
全凭道长了!”清璃吩咐清松留在苏府,协助稳定局面,看护好那白额狐狸,
莫让其他人伤害它,也别让它跑了。自己则根据白额狐狸神念中隐约透露的方位,
出了青州城,径直往城西方向的苍云山疾行而去。她并未察觉,命运的丝线,
正悄然牵引着另一人,也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第三章 洞府对峙苍云山深处,
一处隐蔽的洞府入口被茂密的藤萝遮掩。清璃循着那丝独特的妖气与草木清香混合的气息,
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洞内别有洞天,石壁被开凿得颇为光滑,
甚至还镶嵌着几颗散发出柔和光晕的夜明珠,照得洞内亮如白昼。陈设虽简朴,却一尘不染,
有石床、石桌、石凳,甚至还有几个摆放着野果和清水的陶罐,看得出洞主是个讲究的。
此刻,洞府中央,身穿大红嫁衣、凤冠早已歪斜的柳如烟正坐在石凳上,掩面啜泣,
肩头耸动,显得无助又可怜。而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锦袍、相貌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
他有一头罕见的银白色长发,未束发冠,随意披散,衬得肌肤如玉。五官精致,
一双桃花眼本应多情,此刻却写满了焦急、无措和几分委屈。
他便是苦修八年、化形成功的狐王——胡烈。“你……你别哭啊!”胡烈抓耳挠腮,
围着柳如烟转圈,想伸手拍拍她安慰,又怕唐突,只好笨拙地解释,“你看,
本王的洞府虽然比不上人间富贵,但也冬暖夏凉!这些明珠,都是深海宝贝!
还有后山的灵果,可好吃了!你跟了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总比嫁给你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吧?”柳如烟抬起泪眼,
又是害怕又是气愤:“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何抓我来此?我何时答应要跟你了?
我与文远哥哥青梅竹马,早已定亲,你……你快放我回去!”“本王不是妖怪!是狐仙!
”胡烈挺起胸膛,有些自豪,但随即又垮下脸,“你八年前在山涧边亲口说的,要侍奉本王!
怎能反悔?”“八年前?”柳如烟努力回想,似乎有那么点模糊印象,但更多的是恐惧,
“我……我那时吓坏了,胡言乱语,如何作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胡烈梗着脖子,
执拗劲儿上来了。就在这时,清璃清冷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强掳民女,便是狐仙所为吗?
”胡烈和柳如烟同时一惊,看向洞口。只见清璃缓步而入,神色平静,
目光却如利剑般直刺胡烈。“你是何人?”胡烈将柳如烟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清璃,
身上妖气隐隐浮动。“贫道青云观清璃,受苏家所托,前来请回柳小姐。”清璃打了个稽首,
不卑不亢,“狐王阁下,柳小姐八年前年幼受惊,言语岂能当真?人间婚嫁,
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你此举,非但有违人情,更触犯律法,恐为你族招祸。
”“本王不管!”胡烈如同被踩了痛脚,俊脸涨红,“她既承诺,便是本王的人!
那个苏文远,弱不禁风,凭什么娶她?”道理讲不通,气氛瞬间紧张。胡烈身后的阴影里,
几只已能半化人形、还留着毛茸茸耳朵和尾巴的小妖也现出身形,龇牙咧嘴,妖气弥漫。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一个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洞口传来:“阿弥陀佛。世间缘法,
自有定数。执着于相,反生心魔,徒增烦恼。”月光随之倾泻而入,映出来人身影。
一袭月白僧袍纤尘不染,眉目清俊,手持佛珠,不是了尘又是谁?他本是云游途经苍云山,
敏锐地感知到此地有异常的妖气与一股熟悉的清正道力波动,遂前来查看,万万没想到,
竟在此地遇见了清璃。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眼中都清晰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清璃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了尘那平素古井无波的眼底,
亦有一圈微澜急速荡开,虽瞬间便被他以无上定力压下,恢复了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