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兮

黑石祭坛巍然矗立，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在血色月华下投出狰狞的暗影。

玄铁锁链冰冷刺骨，深深嵌入凌尘的手腕，将他牢牢缚在祭坛中央的青铜刑架上。

符文以朱砂混杂着某种暗沉金属粉末绘满他裸露的肌肤，蜿蜒扭动，如同活物，正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微弱的热气。

圆月悬空，赤红如血，将整个祭坛广场染上一片不祥的绯色。

台下，凌家大长老凌远山身着繁复的祭服，手持骨杖，枯瘦的脸上毫无波澜。

身旁，城主赵天雄负手而立，鹰视狼顾，其子赵乾则按剑立于侧后，嘴角噙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残忍，目光扫过刑架上的凌尘，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牲畜。

“罪血之子，秽乱血脉，触怒神灵，致我青焱城三年大旱，灵脉枯竭！”

凌远山的声音苍老而冰冷，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开，激起台下聚集的凌家族人一阵压抑的骚动，更多的却是麻木与畏惧。

“今以月华洗秽，以罪血献祭，祈神灵恕罪，佑我凌氏，百年兴旺！”

锁链铮铮作响，凌尘艰难地抬起头。

月光刺目，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嗬嗬声，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玄铁锁链不仅锁住了他的身体，更压制着他体内本就微薄的元气。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他年满十五，这诡异的暗红纹路第一次在月夜浮现，他的人生便从凌家曾经的天才少年，彻底坠入深渊。

歧视、冷眼、迫害、囚禁……“罪血”二字如同烙印，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而这一切，在今日将达到顶点——活祭。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祭坛下方，一个精铁打造的囚笼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他妹妹凌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虚弱地靠着栏杆，黑白分明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正死死望着他，无声地摇头。

“哥……”微不可闻的气音从她唇间溢出，却被夜风撕碎。

凌尘心脏猛地一缩，一股蛮力从枯竭的体内涌起，扯得锁链剧烈震颤。

“安静！”

赵乾厉喝一声，大步踏上祭坛台阶，手中把玩着一柄幽蓝色的淬毒匕首，“能成为祭品，是你这罪人最后的荣耀。”

他走到凌尘身前，匕首冰冷的锋刃贴上凌尘的胸膛，慢慢下滑。

“放心，仪式很快。”

赵乾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恶意的笑，“等你死了，你那病秧子妹妹，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他故意将“照顾”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淫邪地瞥了一眼笼中的凌薇。

凌尘双目瞬间赤红，疯狂挣扎，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罪血纹路在他情绪激荡下骤然浮现，沿着脖颈、侧脸蔓延，在血月下泛起暗红的光，如同燃烧的荆棘，妖异而痛苦。

“对！

就是这样！”

凌远山见状，眼中反而闪过喜色，“罪血之力愈盛，神佑愈强！”

赵乾大笑，不再犹豫，匕首尖端猛地刺入凌尘胸前皮肤，向下一划！

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沿着符文凹槽渗入身下的祭坛。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凌尘的意识淹没。

那痛楚不仅来自伤口，更源自周身浮现的罪血纹路，它们像是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血肉灵魂。

“呃啊——！”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痉挛。

鲜血流入祭坛符文，那些古老诡异的符号逐一亮起，散发出幽幽血光。

整个祭坛开始微微震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从地底弥漫开来。

“好！

很好！”

赵天雄眼中精光一闪。

赵乾看着痛苦不堪的凌尘，似乎觉得还不够，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嗤笑道：“别挣扎了，安心去吧。

说起来，你那个死鬼父亲凌天南，当年也是这般不识时务，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父亲！

凌尘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就在这时，剧痛、愤怒、仇恨、还有对父亲下落的极致关切，多种情绪轰然爆发，达到顶点！

他胸膛处的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那些罪血纹路的光芒骤然炽盛，暗红近黑！

“嗡——！”

祭坛猛地一震，坛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这沸腾的罪血产生了共鸣，发出一声极轻微却极尖锐的嗡鸣，似是一声被压抑了万古的剑吟！

凌远山和赵天雄同时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祭坛中心。

凌尘却己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极致的痛苦和赵乾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穿了他意识的某层壁垒。

无数破碎的画面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父亲凌天南浑身是血，被凌远山和赵天雄联手围攻，一掌击落断魂崖！

坠落前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尘儿！

带着薇薇…逃——！”

——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云雾之巅，一位白衣染血的剑尊，手持断裂的古剑，身后是万丈深渊。

身前，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帝袍威严，手持神镜，女子仙姿缥缈，足踏莲台。

熟悉的背影，却是最致命的攻击骤然临身！

“为什么……昊天…琉璃……”灵魂深处发出不甘的质问。

背叛！

杀戮！

坠落！

两段截然不同却同样惨烈的死亡记忆疯狂交织，几乎将他的头颅撑爆！

现实与幻境撕裂着他，罪血的力量在他体内狂暴奔涌，既带来无尽的痛苦，又滋生出毁灭一切的暴戾。

祭坛下的嗡鸣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赵乾被凌尘眼中骤然爆发的骇人光芒和周身那股突然变得危险暴虐的气息惊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举起匕首：“装神弄鬼！

这就送你上路！”

他再次刺向凌尘的心口！

“原…来…如…此！！”

一声沙哑却蕴含着滔天恨意的嘶吼，猛地从凌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震彻祭坛！

“锵——！”

与此同时，祭坛底部，一道璀璨青光骤然爆发，撕裂地面，冲天而起！

光芒中，一截三寸长短、锈迹斑斑的残碎剑尖悬浮于空，剑身虽残，却吞吐着苍茫古老的绝世剑意，锋锐之气瞬间盖过了血月之光！

剑尖轻颤，发出一声欢欣而愤怒的清鸣，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猛地没入凌尘眉心！

“噗！”

赵乾的匕首停在半空，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

整个世界，在凌尘眼中，骤然变得不同。

痛楚仍在，却有一股精纯而凌厉的剑元自眉心识海爆发，流转西肢百骸！

束缚他己久的玄铁锁链，在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下，发出了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