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
林野第一次出现在江彻画室时,像把被暴雨泡过的伞——浑身淌着水,却偏要撑开骨架,在门槛上磕出清脆的响。“借个地方躲雨。”他甩了甩湿发,水珠溅在江彻刚调好的钴蓝颜料里,晕开的痕迹像块没擦干净的水渍。
那时他还会笑。坐在画架旁看江彻调色,指尖敲着褪色的牛仔裤缝,说自己前几天在巷口捡了只断尾猫,现在正用偷藏的火腿肠喂它。“它比我厉害,”他眼睛亮得像晒过的玻璃,“被人踢了也不躲,下次见了还敢蹭对方的鞋。”
江彻后来才知道,他说的不是猫。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某次他突然在楼梯间停下,扶着墙弯腰喘气,额角抵着积灰的扶手,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江彻想去扶他,他却猛地直起身,手背擦过嘴角,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别碰我,脏。”
他开始频繁地走神。坐在画室的旧沙发上,盯着窗外爬满墙的爬山虎,眼神空得能盛下整个雨季。江彻递过去的热可可,他握在手里直到凉透,指节泛白,像攥着块冰。有次江彻忍不住问他在想什么,他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水汽,黏糊糊的:“想知道发霉的面包,还能不能喂猫。”
躯体化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他开始失眠,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吃饭时会突然反胃,冲进洗手间吐到眼泪直流,出来时却对着镜子扯出个僵硬的笑,说自己吃多了。最严重的一次,他在画材店突然站不稳,额头撞在玻璃柜上,发出闷响。店员要去叫救护车,他却攥住对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别人肉里,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滚远点,再叫我就砸了你的店。”
江彻赶到时,正看见他背对着人群站着,肩膀在抖。有个老太太想递纸巾给他,被他恶狠狠地瞪回去:“少管闲事!”可他转身的瞬间,江彻清楚地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没挂住的雨,正沿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掉。
他开始用尖锐的话当盾牌。江彻带他去看医生,他在诊室门口死活不肯进,指甲抠着墙皮,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白痕:“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觉得我麻烦?那就别管我啊。”他吼得声嘶力竭,却在江彻伸手碰他脸颊时,突然泄了气,像只被戳破的气球,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我控制不住,”他声音闷在布料里,湿乎乎的,“我总觉得身上有霉味,洗不掉的那种。”
江彻蹲下来,隔着沾满灰尘的空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画室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想起林野说过的那只断尾猫,不知道它现在有没有找到避雨的地方。
“会好的,”江彻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雨停了,霉斑就会干掉。”
林野没说话。江彻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像片被风吹得快要从枝头掉落的叶子。后来江彻才发现,他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甲缝里全是墙灰,却唯独没舍得掐进江彻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