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晚都要给女友梳头,这是她最爱的仪式。 最近她梳头时间越来越长,
镜中倒影开始延迟。 昨晚梳子卡住了,扯出一缕带血的发丝,底下粘连着皮肤组织。
她痴迷地抚摸那缕头发:“亲爱的,你终于永远陪着我了。
” 我颤抖着摸向自己后脑——那里有个正在愈合的伤口。 镜子里,
她的倒影对我露出诡异的笑。 “别怕,很快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雨在窗外织着细密、冰冷的网,沙沙声黏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搔爬。
屋里没开灯,只有梳妆台前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
将我囚禁其中。空气沉甸甸的,压着发霉的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微腥,
丝丝缕缕,从苏晚那头浓密如海藻的长发里渗出来。她坐在我面前,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尊过分用力的雕塑。身上那件属于我的旧白衬衫松松垮垮,
衬得她肩胛骨的轮廓异常嶙峋。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
水汽混合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精油”气味,沉甸甸地弥漫开。那气味,总让我喉咙发紧,
胃里一阵翻搅。她一动不动,只有镜子里那双眼睛,空洞地越过我的肩膀,
望向镜子深处某个我看不见的点。那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沉沉的、吸走所有生气的黑。
我拿起梳子。冰凉的犀角梳齿,触感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这把梳子,
是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传家宝,象牙白的梳背,雕刻着繁复扭曲的纹路,
握在手里总有一种不祥的滑腻感。每晚,这个仪式雷打不动。我必须梳,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满意为止。而现在,这个“满意”的时间,正像陷入沼泽般,无可挽回地越拖越长。
梳齿滑进那团浓密的、湿冷的发丝深处。阻力很大,不是打结的涩,
更像是陷进某种粘稠、富有弹性的活体组织里。我用力往下梳,
手臂的肌肉因为持续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灯光昏黄,在她头顶跳跃,
那些湿漉漉的发丝在光下闪着幽微的光泽,像无数缠绕扭动的细蛇。
我强迫自己盯着自己梳头的手,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她。可眼角的余光,
却总被那面镜子里的景象拉扯。镜中的“她”,动作似乎比真实的她慢了一拍。我梳一下,
镜子里的手臂才缓缓抬起,梳齿才缓缓没入发丛。那延迟极其细微,像信号不良的劣质视频,
一帧一帧地卡顿。但每一次卡顿,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我加快手上的动作,想甩脱这种诡异的错位感。可镜中的影像,却反而拖得更慢了。
她的嘴角,在镜子里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像是在模仿一个微笑,
却找不到任何属于苏晚的温度。恐惧像冰冷的水银,沿着脊椎缓慢地爬升,
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晚晚……”我的声音干涩,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而微弱,
“好了吗?很晚了。” 声音出口,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镜子里的她,
嘴唇缓缓地开合,动作明显慢于现实中苏晚嘴唇的翕动。那无声的模仿,
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嘲讽意味。“再梳一会儿。”苏晚的声音终于响起,平平的,
没有一丝起伏,像坏掉的录音机里挤出的电子音,“我喜欢你帮我梳头。
这样…我们离得很近。”她微微侧过头,冰凉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腕,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镜中的影像,却在她侧头之后,才极其缓慢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脖子扭动的角度甚至有些怪异。梳头,梳头,梳头……这机械重复的动作仿佛没有尽头。
手臂酸痛麻木,梳子每一次深入那湿冷粘腻的发丛,都让我心头一阵紧缩。
那诡异的延迟感越来越明显。我梳到她的右耳后侧,镜子里,
那只冰冷空洞的眼睛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向我,瞳孔深处似乎凝聚着一点极其幽暗的光,
不像倒影,更像潜伏在镜面深处的某种东西在窥视。我猛地低下头,大口喘气,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不能再看了!视线死死钉在手中的犀角梳上,象牙白的梳齿间,
缠绕着几根被梳落的发丝,在昏黄的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就在这时,
梳子猛地卡住了。一股巨大的、带着韧性的阻力从发根处传来,
梳齿像是被无数坚韧的藤蔓死死缠住。我下意识地用力一扯!“呃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从苏晚喉咙里挤出,身体剧烈地一颤。梳子终于被我扯了出来,
带出了一大缕纠结缠绕的长发。那缕头发黏腻湿滑,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油光。
但比这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发根处,粘连着一小块苍白的、带着细微毛孔的皮肤组织!
暗红的、半凝固的血迹,正从那块皮肉与发丝相连的断裂处,缓慢地、粘稠地渗出来,
沿着发丝向下蜿蜒,在灯下凝成刺目的红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得像是浸在冰窟里。我握着梳子的手抖得厉害,
那缕带着皮肉和血的头发垂落下来,晃晃悠悠,
像一条刚从猎物身上撕扯下来的、垂死的肉虫。时间凝固了。死寂像厚重的裹尸布,
将我和苏晚紧紧包裹。只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雨声,沙沙,沙沙,
嘲弄般地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真空。然后,苏晚动了。她没有尖叫,没有惊慌,
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那张苍白的脸完全暴露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嘴唇是失血的淡粉,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像蒙着灰尘的玻璃珠,空洞得可怕。她的目光,
直勾勾地落在我手中那缕粘连着皮肉的发丝上。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她死水般的眼底点燃了。
那不是惊惧,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病态的痴迷。她的嘴角,
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巨大而僵硬的弧度,露出太多森白的牙齿。这个笑容,
扭曲、诡异,像面具上硬生生刻出的裂口,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蜜。
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轻柔,
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上那缕粘连着她自己皮肉的头发。指尖触碰到那暗红的血迹时,
甚至带着一种满足的、贪婪的颤抖。“亲爱的……”她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平板电子音,而是一种黏腻的、带着病态亢奋的耳语,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耳膜,
“你终于……永远陪着我了……”她的手指温柔地缠绕着那缕头发,
连同上面那块属于她自己的、带着血的皮肉,一遍遍地抚摸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眼神沉醉其中,充满了扭曲的爱恋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那笑容越来越大,
越来越深,几乎要撕裂她苍白的脸颊,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缕头发,仿佛透过它,
看到了什么我无法想象的、令人疯狂的存在。“你看,
”她继续用那种甜蜜得发腻的、令人寒毛倒竖的耳语说着,声音里带着梦呓般的恍惚,
“多好……再也不用分开了……我们融在一起了……永远……永远……”她的手指还在抚摸,
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那块苍白的皮肤组织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暗红的血迹在她指尖晕开,像一朵朵丑陋的毒花绽放。“晚晚……”我喉咙发紧,
声音嘶哑破碎,“那……那是你的……”“嘘……”她竖起一根冰凉的手指,
轻轻抵在自己那裂开般笑着的嘴唇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娇俏,“别说话,亲爱的。
你感觉到了吗?它……在呼唤我……”她的目光再次迷醉地落回那缕头发上,
仿佛在与它进行一场无声的、只有他们才懂的灵魂对话。那缕粘连着皮肉和血的头发,
被她珍重地捧在手心,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蹭了蹭。她闭上眼,
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如同瘾君子终于吸食到了渴望已久的毒药。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疯狂窜上头顶!
我的头皮像是被千万只冰冷的蚂蚁同时噬咬,麻痒刺痛,
一种尖锐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尖叫着让我去确认!我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推她,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指尖触碰到的地方,
是头发。但触感……不对!湿漉漉的,粘腻冰冷,像刚剥掉皮的某种软体动物的表面。
那绝不是正常头皮的干燥温暖。更可怕的是,在那片湿冷的粘腻之下,
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一个边缘微微隆起的、尚未完全闭合的椭圆形凹陷!伤口!
一道正在愈合的、结着痂的伤口!我的手指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缩了回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又在下一秒逆流冲回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眩晕。苏晚捧着那缕头发,
依旧沉醉在她病态的迷梦里,脸上挂着那副令人肝胆俱裂的甜蜜笑容。
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
艰难地、无法控制地移向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仿佛深渊入口的镜子。镜子里,
映出我惊恐扭曲的脸,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映出苏晚背对着我、捧着头发痴迷低语的背影。也映出……镜中属于苏晚的那个倒影!
它没有沉醉,没有抚摸头发!它正微微侧着头,那张和苏晚一模一样的脸上,
同样挂着那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但这笑容,此刻正对着镜子里的我!它的眼睛,
不再是空洞的玻璃珠,而是充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活物般的恶意和嘲弄!那眼神,
冰冷粘稠,像毒蛇的凝视,死死地锁住了镜中我的倒影!更恐怖的是,
当镜外的苏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时,镜中的那个“她”,
嘴角的弧度却在缓缓加深,笑容更加夸张,更加狰狞!
它甚至……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没捧着头发的手,对着镜子里的我,
轻轻地、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优雅,挥了挥。它在打招呼!
一股无法抑制的、濒死般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后退一步,
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恐惧的尖叫被堵死在胸腔里,化作剧烈的痉挛。镜中的倒影,
那个顶着苏晚面孔的怪物,看到我的反应,笑容更加灿烂,也更加阴森。它的嘴唇,
开始无声地开合,对着镜中惊恐万状的我,一字一顿地,
清晰地“说”着——“别……怕……”我死死盯着那无声蠕动的唇形,
每一个动作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眼球。“很……快……”它的笑容咧得更开,
几乎占据了半张脸,露出太多非人的、森白的牙齿。
“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每一个无声的字,
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狠狠凿进我的大脑。这根本不是苏晚的声音!这语调,
这口型……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像……像那个曾经在电话里对我咆哮、在争吵中对我恶语相向、最终被我……的人!
镜外的苏晚终于被我的动静惊扰。她捧着那缕头发,缓缓地、带着被打断美梦的不悦转过头。
脸上依旧残留着那病态的甜蜜笑容,眼神却有些茫然地看向我:“怎么了,亲爱的?
你脸色好难看。”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无波的电子音,
仿佛刚才那黏腻的耳语和镜中倒影的无声恐吓,都只是我濒临崩溃的幻觉。
镜子里的那个“她”,在苏晚转头的瞬间,笑容瞬间收敛,
变回了那种空洞的、与苏晚此刻表情同步的平板。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我死死盯着苏晚,又猛地看向镜子。镜子里,两个倒影——我和苏晚——都显得苍白而惊惶。
那个诡异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我过度惊吓下扭曲的视觉。
幻觉?真的是幻觉吗?后脑勺那个湿冷粘腻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指尖残留的诡异触感无比真实。镜中倒影那无声的唇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谁?谁和谁不会分开?
苏晚和那缕头发?还是……那个镜中的怪物……和我?!一股冰冷的战栗再次席卷全身。不,
不是幻觉!那感觉太清晰,那恶意太粘稠!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间屋子里!
就在那面镜子里!它披着苏晚的皮囊,它在看着我!
“没……没什么……”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却无法控制地被它吸引,
仿佛那镜面深处有着吞噬灵魂的漩涡,“可能……太累了。有点……头晕。
”苏晚空洞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冰冷而缺乏温度。
然后,她的注意力再次被手中那缕带血的头发牢牢吸引,
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的满足感。她不再理我,低下头,
又开始用指尖温柔地缠绕、抚摸那缕头发,如同抚慰着失而复得的爱人。“累了就去睡吧,
”她心不在焉地说,声音飘忽,“我还要……再陪它一会儿。
”她将那缕头发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着,闭着眼,发出梦呓般的呢喃,
“乖……不怕……我在这儿呢……”那粘腻的、非人的耳语又回来了,
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梳妆台前那片被昏黄灯光笼罩的、如同祭坛般的区域。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我的后背,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支撑。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睛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死死地、无法移开地钉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上。镜子里,苏晚的背影依旧,
她低头抚弄头发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但在她身后,
镜中映出的那片我所在的昏暗角落……那片阴影的轮廓,
似乎比现实中的更加浓稠、更加……具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形状。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
正蛰伏在我的倒影之后,透过镜面,贪婪地窥视着这个现实的世界。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苏晚终于结束了她的“陪伴”。她极其小心地将那缕粘连着皮肉和血迹的头发,
缠绕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打了一个丑陋而牢固的死结,
如同系上了一条诡异的、血肉编织的手链。然后,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梦游般的僵硬,
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向卧室。那扇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
只留下门外死一般的沉寂和令人窒息的黑暗。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面如同深渊之眼的巨大镜子。台灯昏黄的光晕,此刻成了唯一的光源,
在黑暗的海洋中投下一片孤岛,却更像聚光灯,将我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照得无处遁形。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噼啪作响,敲打着玻璃,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亡灵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