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吊脚楼哭音磁器口的晨雾总带着股水汽裹着的烟火气，
麻花的甜香混着老火锅的牛油味，在青石板路上漫开时，
林夏正攥着枚铜钥匙站在苏家吊脚楼前。这把钥匙是居委会王主任刚塞给她的，
连同外婆的遗嘱一起——遗嘱末尾用红墨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山茶花，
旁边写着：“三楼阁楼，婚嫁之年的女子，禁入。”她今年二十八，
是北京某高校的民俗研究员，主攻川渝婚俗，却已有十年没踏足这栋百年吊脚楼。
木质楼体依山而建，黑褐色的房梁爬满老藤，
二楼窗棂上刻着的“百年好合”被岁月浸得发暗，边缘却涂着层暗红的油彩，
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那是川渝老宅用来“镇婚煞”的朱砂混桐油，
寻常人家只会涂在门楣，苏家却涂在了窗棂。“夏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邻居张嬢挎着菜篮从雾里钻出来，眼神往吊脚楼二楼瞟了瞟，压低声音说，
“你外婆走的前半个月，我总听见阁楼有女子哭，半夜三更的，唱的还是老早以前的哭嫁调。
”她戳了戳吊脚楼的木墙，“上礼拜我路过，看见你外婆抱着床红嫁衣往阁楼跑，
那嫁衣旧得都发脆了，领口绣的山茶花跟你家婚床上的一模一样。”林夏推开门，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不堪重负的老人。二楼堂屋中央摆着张老式雕花婚床，
床幔垂落，绣着的山茶花早已褪色，却在花瓣纹路里积着暗红的粉末。
她伸手摸了摸床柱上的缠枝莲纹样，指尖沾到细碎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
是朱砂混着陈年樟木的霉味。堂屋墙角埋着半截桃枝，枝桠发黑，
显然埋了有些年头——那是川渝人家驱邪的老法子，可谁家会把桃枝埋在堂屋？
收拾外婆遗物时，梳妆台的底层抽屉卡得死死的。林夏想起王主任说“钥匙能开所有锁”，
将铜钥匙插进抽屉侧面的暗孔，“咔嗒”一声轻响，暗格被撬开。里面铺着层蓝布，
裹着半本线装的《哭嫁词》，纸页泛黄发脆，边缘沾着细密的暗红虫痕，
像谁的血滴在上面干了又渗开。字迹是用毛笔写的，还注着老式川渝方言的读音，
翻到“哭母”篇时，页边有行潦草的批注：“哭够三日，虫始静。”笔迹尖利，
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书页间夹着张塑封的黑白照片，是1988年母亲出嫁那天拍的。
照片里的母亲穿着红嫁衣，凤冠霞帔衬得脸色惨白，双眼肿得像桃，
嘴角还挂着丝淡红的血痕。背景里的阁楼门虚掩着，门缝渗出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门框上挂着朵新鲜的山茶花，花瓣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见——可1988年母亲出嫁是腊月，
磁器口的山茶花要到开春才开。暗格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条，
字迹是外婆晚年的颤笔：“周婆婆知根由。”纸角沾着点暗红漆料，林夏指尖搓了搓，
想起导师曾说过，川渝傩戏面具常用这种朱砂漆。她正想把纸条收好，
窗外突然飘进片山茶花花瓣，落在《哭嫁词》的“离娘调”上，
花瓣中央竟爬着只通体暗红的小虫，细得像根线，触之即化，只留下点暗红痕迹，
与纸页上的虫痕一模一样。子时的钟声从磁器口的宝轮寺传来时，林夏被阵哭声惊醒。
那哭声从阁楼飘下来，凄婉婉转，带着川渝哭嫁特有的拖腔：“我的娘啊，
绣鞋沾泥难离乡；我的哥啊，扁担挑愁送我忙……”正是《哭嫁词》里的“离娘调”，
唱到“绣鞋”二字时，还带着声压抑的哽咽。她抓起枕边的铜钥匙就往阁楼跑，
二楼走廊的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苍白的脸。阁楼门挂着把老式铜锁，
钥匙孔里积着铁锈，显然许久没开过。可地面上却印着串清晰的脚印，鞋尖沾着银饰的划痕，
纹路与照片里母亲嫁鞋的虎头纹完全吻合。林夏蹲下身，凑近锁孔闻了闻，
有樟香混着嘉陵江的水汽，更诡异的是，阁楼木板的缝隙里渗着细小的暗红虫丝，
像有生命般慢慢蠕动，沾在指尖就再也甩不掉。哭声突然停了。
走廊尽头的铜镜“嗡”地轻颤，镜中映出半件红嫁衣的衣角，绣着的山茶花在镜中慢慢绽放。
林夏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转头时，镜中人影已转过身来，
露出半张爬满暗红小虫的脸，眼角的虫丝正往下掉，落在镜面上，晕开点点暗红——那眉眼，
竟与照片里的母亲有七分相似。天刚蒙蒙亮，林夏就翻出了堂屋八仙桌最底层的红木相册。
相册封面刻着“苏家嫁女”四个篆字，边角已经磨损。从1928年太姑奶奶出嫁，
到1988年母亲出嫁，苏家每代嫁女的照片都摆得整整齐齐，
每张照片里的新娘都有相同的模样：双眼红肿如桃，嘴角挂着淡红的血痕，
背景里总有阁楼的影子，或明或暗。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医院诊断书，
日期是1990年秋——母亲被诊断为“精神失常，下落不明”，
诊断栏里写着“长期哭泣致眼底出血，伴持续性幻听”。
林夏指尖抚过诊断书上“失踪”二字，突然想起张嬢说的“外婆抱红嫁衣上阁楼”，
想起遗嘱里的“婚嫁女子禁入”，想起昨夜的哭声和脚印——外婆走时六十五岁，
早已过了婚嫁之年，她往阁楼跑，难道是在替谁“哭嫁”？替失踪的母亲？她合上相册时，
张照片从页缝里掉出来。是张放大的特写，拍的是母亲嫁鞋的鞋跟，上面刻着个极小的图案，
刻痕里填着暗红漆料——那是川渝傩戏里“开山神”的面具纹样，额上有角，眼涂朱砂，
与纸条上的漆料痕迹完全吻合。窗外的雾渐渐散了，嘉陵江的水声漫进吊脚楼，
混着远处麻花铺开门的吆喝声。林夏攥着那张碎照片，抬头望向三楼阁楼的方向，
木质窗棂在晨光里投下斑驳的影子，像谁在上面刻满了看不见的符咒。
她突然想起《哭嫁词》里的那句批注，“哭够三日，虫始静”，而今天，
是外婆头七后的第三天。第二章 哭嫁蛊秘闻攥着那张嫁鞋特写照片，
林夏的指尖还残留着暗红漆料的粗糙感。晨光穿透吊脚楼的木窗，
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宝轮寺的晨钟刚响过第三声，
她已踩着露水往磁器口老街深处走——周婆婆的杂货铺在老街尽头，临着嘉陵江，
门楣上挂着串风干的山茶花，那是川渝人家“镇店”的旧俗。铺门虚掩着，
里面飘出雄黄酒的辛辣味。林夏推开门时，正撞见周婆婆用银簪挑着朱砂，
往块黄杨木面具上涂漆。那面具额上刻着弯角，眼窝涂着浓艳的朱砂，
正是川渝傩戏里的“开山神”——与嫁鞋纹样、纸条漆料完全对应。听见动静，
周婆婆手一抖，银簪掉在漆碗里，暗红的朱砂溅在她蓝布帕子上，像滴凝固的血。
“这纹样你从哪见的？”周婆婆抓过林夏手里的照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等林夏回答，
她就掀开柜台下的樟木箱，翻出半块裂成两半的傩戏面具，裂痕处的漆料与照片纹样同源。
“这是哭嫁蛊的镇物。”老人的声音带着颤，往门外瞥了眼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说，
“清末你苏家先祖做船运发了横财，是靠苗疆蛊师下的哭嫁蛊——用嫁女的哭声养蛊，
蛊虫吸尽新娘的情思气脉，换家族三代富贵。”林夏突然想起《哭嫁词》的批注“哭够三日，
虫始静”，后背泛起凉意：“要是哭不够呢？”周婆婆往灶膛里添了块柴，
火光映得她满脸皱纹：“蛊虫会反噬，新娘三年内必‘病逝’。
1928年你太姑奶奶哭了二十六天就断了气，1958年你姨婆哭到三十天疯了，
唯独你母亲……”老人顿了顿，抓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老鹰茶，
“1988年她嫁前只哭了三天，说啥也不肯再哭，你外婆急得直掉泪，
偷偷求我用开山神面具给她挡蛊。”那天的细节周婆婆记得清清楚楚：腊月廿三，
她揣着刚雕好的面具摸到苏家吊脚楼，外婆正逼着母亲跪在婚床前哭，
母亲的眼泡肿得像核桃，嘴角渗着血丝。她趁外婆去煮红糖蛋的间隙，
把面具塞给母亲让她贴身戴，谁知刚出门就被外婆拦住。“你坏了苏家的规矩！
”外婆的声音尖利，手里的铜钥匙砸在青石板上，“煞没了食器，会吞了全家！
”两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母亲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只绣着山茶花的鞋。正说着，
铺外传来“咚”的声响，像有人撞在门板上。林夏冲出去，
看见周婆婆倒在吊脚楼门口的老黄桷树下，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傩戏面具碎片，
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虫丝——与《哭嫁词》的虫痕、花瓣小虫一模一样。
她探了探老人的鼻息，还有气，只是嘴唇发青，嘴里反复呢喃：“她回来了，穿红嫁衣，
带着哭腔……”民警来勘察时，说老人是“惊吓过度引发心疾”，
可林夏在周婆婆的蓝布帕子里摸到张折叠的黄纸，是1988年的傩戏演出记录，
落款除了周婆婆和外婆，还有个陌生名字“陈默”。更诡异的是，
吊脚楼二楼窗台不知何时多了朵干枯的山茶花，花茎上缠着半缕红嫁衣的丝线，
与照片里母亲的嫁衣质地相同。送走救护车已是正午，林夏握着那半块面具碎片往阁楼走。
铜钥匙插进锁孔时，她明显感觉到阻力，像是里面有东西顶着。门“吱呀”开了条缝，
樟香混着江水湿气扑面而来——阁楼里摆满了历代新娘的嫁衣，红绸褪色成猪肝色，
每件衣领都绣着山茶花，领口的暗红痕迹细看竟是虫丝凝结。最里侧的樟木箱上着锁，
锁芯是黄铜的，刻着与钥匙匹配的山茶花纹路。钥匙转动的瞬间，箱盖“咔嗒”弹开，
里面躺着具等身的新娘人偶。人偶穿的正是1988年款红嫁衣，凤冠上的珠翠氧化发黑，
胸口扎着三根银针，脸上戴着完整的开山神面具。林夏伸手去摘面具，手指刚碰到朱砂眼窝，
人偶突然“咔嗒”动了下，面具滑落，露出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额角那颗小痣，
和她的位置丝毫不差。人偶的左手攥着本微型线装日记，纸页比《哭嫁词》更脆，
字迹是母亲的：“1988.12.20 外婆给我戴山茶花，花芯里有虫爬，
她说哭死了才好见祖宗”“1988.12.23 周婆婆给我面具，说能挡虫，
外婆看见了骂她”“1988.12.24 阁楼有哭声，不是我，是好多人一起哭”。
最后一页画着个扭曲的符号，像两条缠绕的江，旁边写着“两江汇流，有碑”。“我的娘啊，
绣鞋沾泥难离乡……”人偶突然发出哭声，与昨夜阁楼的哭嫁调分毫不差。林夏吓得后退，
撞在堆嫁衣上，褪色的红绸滑落，
露出件压在最底层的蓝布衫——衫角绣着“苏秀莲”三个字，是外婆的名字，
衣兜里裹着半块青铜令牌，上面的纹路与嫁鞋纹样、面具裂痕拼在一起，
正好是完整的“开山神”面谱。哭声越来越响，阁楼的木窗突然被风吹开，
嘉陵江的黑雾涌进来，裹着件鲜红的嫁衣贴在窗玻璃上。
嫁衣的领口绣着苏家先祖的船运商号“苏记”，与母亲日记里的符号重叠，
江水顺着嫁衣的褶皱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林夏的脸，
而是母亲穿着嫁衣哭泣的模样，双眼红肿，嘴角挂着血丝。林夏抓起青铜令牌砸向窗玻璃，
“哗啦”一声脆响，嫁衣被风吹散，化作无数暗红的虫丝飘进江雾里。人偶的哭声停了，
胸口的银针“当啷”掉在地上，露出藏在针孔里的纸条，是外婆的字迹：“面具是钥匙，
碑是锁，哭够七七，魂归江波”。她突然想起周婆婆说的“两江汇流有碑”，摸出手机搜索，
磁器口下游三公里处，正是长江与嘉陵江的汇流点，当地人叫“鸳鸯锅”，
江滩乱石堆里确实藏着块清代的镇水碑。下楼时，堂屋的八仙桌上多了碗温热的盖碗茶，
茶底沉着三枚铜钱，摆成“品”字形——那是川渝“问煞茶”的摆法，
碗沿沾着半片青布纤维，纤维上绣着的“陈”字，与傩戏演出记录上的“陈默”隐隐呼应。
窗外的雾又浓了，宝轮寺的晚钟响起，江雾里传来隐约的铜铃声，
与阁楼人偶的哭嫁调交织在一起，漫过磁器口的青石板，往两江汇流的方向飘去。
第三章 傩面寻踪八仙桌上的问煞茶还冒着热气，三枚铜钱在茶底沉成“品”字，
碗沿那半片青布纤维上的“陈”字，与傩戏演出记录上的“陈默”字迹笔锋暗合。
林夏攥着青铜令牌起身时，
指腹能摸到令牌表面凹凸的开山神纹路——那纹路比嫁鞋纹样更复杂，
额角的弯角处还刻着极小的巴蜀图语，像两条缠绕的江。宝轮寺的晚钟刚落，
她已顺着磁器口老街往渝中区走，导航显示“傩艺堂”在解放碑旁的老巷里，
是川渝仅剩的老字号傩戏道具铺。老巷深处飘着黄杨木的清香，傩艺堂的门楣挂着串师刀，
风一吹就发出“叮铃”的脆响。推开门时，柜台后正有人用朱砂调漆，
穿青色对襟褂的年轻男人抬头，
手里的狼毫笔顿在面具眼窝处——那面具与周婆婆雕的开山神如出一辙，
只是额角多了道鎏金纹路。“你找陈默？”男人放下笔，指了指墙上挂的泛黄海报，
“我就是。周婆婆是我师父。”他瞥见林夏手里的青铜令牌，瞳孔骤缩，
伸手将柜台下的师刀往怀里拢了拢，“这令牌是陈家的镇煞令，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夏将演出记录和令牌递过去，陈默翻记录的手指不停发抖，
指着“1988年苏家嫁女”那行字说：“师父没骗你，这不是普通哭嫁蛊，是两江煞。
”他掀开柜台后的木柜，搬出本线装的《傩戏镇煞录》，
翻到夹着红叶的一页：“1946年长江嘉陵江汇流处沉船，淹死三十七个船工，
怨气凝成两江煞，专缠水运世家。你苏家先祖当年求的不是蛊师，
是我太爷爷——川渝最后一位码头掌坛师，约定苏家嫁女哭嫁养煞，陈家傩戏镇煞，
用新娘情思喂煞，换苏家船运平安。”“可周婆婆说这是苗疆蛊虫。
”林夏突然想起《哭嫁词》的虫痕，陈默却摇头，
用狼毫笔蘸着朱砂在纸上画了个符号——与母亲日记里的江形符号完全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