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八月的沪上像被扔进了火炉，连法租界里的梧桐叶都蔫头耷脑地卷着边，蝉鸣声嘶力竭，混着霞飞路上汽车的鸣笛，搅得人心烦意乱。
徐鸿飞坐在自家黑色福特轿车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珍珠母贝纽扣——那是母亲生前为他定制的，如今母亲走了三年，这颗纽扣的光泽依旧，却再也暖不透他腕骨的凉。
“少爷，到了。”
司机老周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恭敬地拉开车门，视线扫过徐鸿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终究没敢多问。
车外是一栋三层洋楼，白色的廊柱爬着翠绿的藤蔓，二楼露台的铁艺栏杆上，挂着几盏绘着鸢尾花的玻璃灯，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钢琴声和笑语。
这是纺织大亨林家的下午茶会，父亲徐正宏让他来“结识些有用的人”，说白了，就是让他和林家千金林曼君搭上线——徐家的船运生意近来受战事影响，急需林家的纺织原料做抵押，而联姻，是最稳妥的“抵押品”。
徐鸿飞扯了扯领带，一股窒息感涌上喉咙。
徐公馆的每一寸空气都写着“利益”二字：父亲的书房里永远堆着账本，继母张岚的笑容永远停在嘴角三分处，连家里的厨师做的菜，都带着几分讨好的甜腻。
他像个精致的木偶，被线牵着走了十九年，连呼吸都得合着徐家的节奏。
“徐少爷，您可算来了！”
穿着绛红色旗袍的林太太笑着迎上来，她的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走动时晃出细碎的光，“快里面请，曼君念叨你好几天了。”
徐鸿飞敷衍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客厅。
水晶吊灯折射出晃眼的光，男人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谈论股票和战事，女人们握着骨瓷茶杯，声音娇柔地聊着最新的巴黎时装。
他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端起一杯香槟，却没喝——他总觉得这酒里的甜，像极了徐公馆里那些虚假的温情。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了窗边。
那里站着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姑娘，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只用一支银簪固定，耳坠是两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诗集，正低头看着，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周围的喧嚣都好像被隔绝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徐鸿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却又藏着几分温柔。
见他盯着自己，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颔首，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一圈涟漪。
“那是沈月，沈先生的侄女，”坐在旁边的林曼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听说是什么诗人，整天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徐鸿飞没接话，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沈月。
下午茶会进行到一半，林太太提议让大家表演才艺。
林曼君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赢得满堂喝彩；几个公子哥轮流表演了魔术和笑话，逗得女人们笑个不停。
轮到沈月时，她放下诗集，走到客厅中央，没有弹琴，也没有唱歌，只是轻声说：“我给大家读一首我最近写的诗吧。”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月微微垂眸，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缓缓流淌：《夏末》蝉鸣咽了最后一声梧桐叶卷着热风落在租界的洋楼前有人举杯，谈笑着战事像谈一场遥远的戏而火车站的角落里孩子的哭声，刺破了午后的光那是母亲藏在衣襟里的半块干硬的饼和一句，回家诗读完了，客厅里一片寂静。
有人皱起眉头，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林曼君甚至嗤笑了一声：“沈小姐，这种场合，读些开心的不好吗？”
沈月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可有些事，就算我们不想听，它也在那里。”
说完，她转身回到窗边，重新拿起那本诗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徐鸿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见过太多人，像父亲那样对国事漠不关心，像林曼君那样沉溺于享乐，可沈月不一样——她的眼睛里装着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装着那些在战火中挣扎的人，装着这个时代的疼痛。
散场时，徐鸿飞刻意绕到窗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沈小姐，刚才那首诗，写的是火车站的难民吗？”
沈月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上周我去北站送朋友，看到一家老小背着包袱逃难，孩子哭得很厉害，母亲只能把半块饼塞给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坐在洋楼里喝下午茶，他们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这太不公平了。”
“你说得对。”
徐鸿飞看着她，第一次觉得有人能懂他心里的那些困惑——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只做徐家的少爷，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徐少爷也这么觉得？”
沈月有些意外，她以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是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嗯。”
徐鸿飞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很喜欢你的诗，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推荐几本诗集？”
沈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当然可以。
隔壁有家‘静思书店’，我常去那里，明天下午三点，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
徐鸿飞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失态，脸颊微微发烫。
沈月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月光洒在水面上，温柔又明亮。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书店的地址和自己的名字，递给徐鸿飞：“这是地址，明天见。”
“明天见。”
徐鸿飞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赶紧收回手，心脏砰砰首跳。
看着沈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徐鸿飞低头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娟秀的小楷，像她的人一样，清冽又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西装内袋，贴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暖暖的，好像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变得温暖起来。
老周开车来接他时，看到徐鸿飞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不禁有些惊讶：“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
徐鸿飞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嗯，老周，明天下午三点，你不用来接我了。”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好嘞，少爷。”
汽车驶过长街，夕阳把徐鸿飞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了摸胸口的纸条，心里忽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见面，期待那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姑娘，能带着他，走出徐公馆的围城，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徐鸿飞坐在自家黑色福特轿车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珍珠母贝纽扣——那是母亲生前为他定制的，如今母亲走了三年，这颗纽扣的光泽依旧，却再也暖不透他腕骨的凉。
“少爷，到了。”
司机老周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恭敬地拉开车门，视线扫过徐鸿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终究没敢多问。
车外是一栋三层洋楼，白色的廊柱爬着翠绿的藤蔓，二楼露台的铁艺栏杆上，挂着几盏绘着鸢尾花的玻璃灯，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钢琴声和笑语。
这是纺织大亨林家的下午茶会，父亲徐正宏让他来“结识些有用的人”，说白了，就是让他和林家千金林曼君搭上线——徐家的船运生意近来受战事影响，急需林家的纺织原料做抵押，而联姻，是最稳妥的“抵押品”。
徐鸿飞扯了扯领带，一股窒息感涌上喉咙。
徐公馆的每一寸空气都写着“利益”二字：父亲的书房里永远堆着账本，继母张岚的笑容永远停在嘴角三分处，连家里的厨师做的菜，都带着几分讨好的甜腻。
他像个精致的木偶，被线牵着走了十九年，连呼吸都得合着徐家的节奏。
“徐少爷，您可算来了！”
穿着绛红色旗袍的林太太笑着迎上来，她的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走动时晃出细碎的光，“快里面请，曼君念叨你好几天了。”
徐鸿飞敷衍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客厅。
水晶吊灯折射出晃眼的光，男人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谈论股票和战事，女人们握着骨瓷茶杯，声音娇柔地聊着最新的巴黎时装。
他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端起一杯香槟，却没喝——他总觉得这酒里的甜，像极了徐公馆里那些虚假的温情。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了窗边。
那里站着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姑娘，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只用一支银簪固定，耳坠是两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诗集，正低头看着，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周围的喧嚣都好像被隔绝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徐鸿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却又藏着几分温柔。
见他盯着自己，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颔首，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一圈涟漪。
“那是沈月，沈先生的侄女，”坐在旁边的林曼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听说是什么诗人，整天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徐鸿飞没接话，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沈月。
下午茶会进行到一半，林太太提议让大家表演才艺。
林曼君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赢得满堂喝彩；几个公子哥轮流表演了魔术和笑话，逗得女人们笑个不停。
轮到沈月时，她放下诗集，走到客厅中央，没有弹琴，也没有唱歌，只是轻声说：“我给大家读一首我最近写的诗吧。”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月微微垂眸，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缓缓流淌：《夏末》蝉鸣咽了最后一声梧桐叶卷着热风落在租界的洋楼前有人举杯，谈笑着战事像谈一场遥远的戏而火车站的角落里孩子的哭声，刺破了午后的光那是母亲藏在衣襟里的半块干硬的饼和一句，回家诗读完了，客厅里一片寂静。
有人皱起眉头，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林曼君甚至嗤笑了一声：“沈小姐，这种场合，读些开心的不好吗？”
沈月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可有些事，就算我们不想听，它也在那里。”
说完，她转身回到窗边，重新拿起那本诗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徐鸿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见过太多人，像父亲那样对国事漠不关心，像林曼君那样沉溺于享乐，可沈月不一样——她的眼睛里装着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装着那些在战火中挣扎的人，装着这个时代的疼痛。
散场时，徐鸿飞刻意绕到窗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沈小姐，刚才那首诗，写的是火车站的难民吗？”
沈月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上周我去北站送朋友，看到一家老小背着包袱逃难，孩子哭得很厉害，母亲只能把半块饼塞给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坐在洋楼里喝下午茶，他们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这太不公平了。”
“你说得对。”
徐鸿飞看着她，第一次觉得有人能懂他心里的那些困惑——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只做徐家的少爷，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徐少爷也这么觉得？”
沈月有些意外，她以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是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嗯。”
徐鸿飞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很喜欢你的诗，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推荐几本诗集？”
沈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当然可以。
隔壁有家‘静思书店’，我常去那里，明天下午三点，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
徐鸿飞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失态，脸颊微微发烫。
沈月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月光洒在水面上，温柔又明亮。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书店的地址和自己的名字，递给徐鸿飞：“这是地址，明天见。”
“明天见。”
徐鸿飞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赶紧收回手，心脏砰砰首跳。
看着沈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徐鸿飞低头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娟秀的小楷，像她的人一样，清冽又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西装内袋，贴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暖暖的，好像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变得温暖起来。
老周开车来接他时，看到徐鸿飞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不禁有些惊讶：“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
徐鸿飞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嗯，老周，明天下午三点，你不用来接我了。”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好嘞，少爷。”
汽车驶过长街，夕阳把徐鸿飞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了摸胸口的纸条，心里忽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见面，期待那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姑娘，能带着他，走出徐公馆的围城，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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