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我下井后,妻子林宛儿抱着空骨灰盒哭。
我是范贤。
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范贤。
但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公司的项目经理,一无所有。
我唯一拥有的,就是我的妻子,林宛儿。
她曾是我的全世界。
直到她亲手把我推下深渊,送进了一个代号叫“地狱”的废弃工业区,让我自生自灭。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公司给我办了葬礼,送来一个骨灰盒。
我从地狱爬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伤疤和满心的恨。
我想看的,是她惊恐的脸,是她付出代价的惨状。
可我回家的第一晚,看到的却是林宛儿抱着我的“骨灰盒”,蜷在沙发上,哭得像个丢了魂的疯子。
她身上有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而那个骨灰盒,是空的。
地狱的门开了,但我不知道,该把谁拖进去。
林宛儿的手,按在我背上。
很轻,带着她指尖常有的温度。我们站在“地狱之门”项目的入口,一个巨大、深不见底的垂直井口前。下面是废弃了几十年的7号工业区,公司最新的回收项目。
“范贤,你下去看看,信号接收器好像有点问题。”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软软的,带着一点依赖。
我回头看她,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裙子,风吹起来,很好看。我笑了笑,没多想,转过身准备下到悬挂梯上。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下去检查是我的工作。
“宛儿,等我回来,我们去吃城西那家火锅。”我说。
她没回答。
我只觉得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只我熟悉了五年的手,用尽了全力,把我往前一推。
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越过护栏,直直地朝着下面那个黑洞掉下去。
失重感让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下意识地回头,往上看。
井口的光亮里,林宛儿的脸越来越小。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掉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慌,没有不舍,什么都没有。
我看到了她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
是我的顶头上司,李则言。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只手轻轻搭在林宛儿的肩膀上,像是在安抚。
林宛儿没有挣扎。
我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瞬间都明白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只鬼手撕扯着我。身体和井壁的钢铁结构不断碰撞,每一次撞击都疼得我几乎昏过去。
我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林宛儿刚刚吻过我。
就在出门前,她踮起脚,在我嘴上亲了一下,说:“老公,早点回来。”
那个吻,原来是毒药。
井很深。我不知道自己掉了多久。最后,身体重重地砸在什么东西上,我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意识就断了。
我以为我会死。
在这种地方,受了这么重的伤,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但我醒了。
被饿醒的。喉咙干得像火烧,浑身都疼,特别是左腿,已经完全没知觉了。我躺在一堆生锈的废铁上,上面是几十米高的井口,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透下来。
这里就是7号工业区,公司的“地狱之门”项目。名字起得真他妈贴切。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左腿小腿骨折了,断骨戳了出来。肋骨也断了几根,一呼吸就疼。身上全是擦伤和撞伤。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宛儿。李则言。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
没那么容易。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把自己从那堆废铁里拖出来。我用皮带和两根铁棍,把断掉的左腿固定住。疼得我好几次都晕了过去,但一想到林宛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就又醒了过来。
恨。
是最好的止痛药。
这个废弃的工业区很大,像个地下迷宫。到处都是废弃的管道和机械。我找不到出口,所有的通道都被封死了。
他们就是想让我烂在这里。
饿了,就抓这里的老鼠吃。生吃。那种血腥味一开始让我吐,吐到后来,胃里只剩下酸水,也就习惯了。
渴了,就找管道里积存的污水喝。铁锈味和机油味混在一起,难喝得要死。但能活命。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不知道。
我用一块尖锐的铁片,在墙上划道。每天醒来,划一道。墙上的道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一道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我的身体在慢慢恢复。骨头在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我开始每天锻炼,拖着一条废腿,在这个地下世界里奔跑,爬上爬下。
我把每一块废铁,都当成李则言的头。把每一只被我拧断脖子的老鼠,都当成林宛儿。
我变得不像个人。更像一头野兽。一头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野兽。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通风管道。很窄,很小,上面布满了铁锈。
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用手,用那块铁片,一点一点地把通风口的栅栏磨断。我的指甲全都翻了,双手血肉模糊,但我没停下。
当我终于从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管道里爬出来,看到外面的月亮时,我哭了。
不是因为重获自由。
而是因为,我的复仇,终于可以开始了。
我站在山顶,看着山下城市的灯火。那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有我的家,有我的妻子。
现在,那里只有我的仇人。
我查了日期。
距离我“意外坠亡”,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公司赔了我父母一笔钱,说我是安全事故。我的尸体“找不到”,所以只给了他们一个空的骨灰盒。
林宛儿,我的妻子,作为未亡人,得到了我的所有赔偿金和股份。然后,她成了李则言的副手。
他们一定以为我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我没有急着回去。
我在城中村租了个最便宜的房子,找了份体力活干。我需要钱,也需要时间,让我的身体彻底恢复,让我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
我每天都去他们公司附近。
看着李则言春风得意地进出。看着林宛儿穿着职业套装,跟在他身边。她看起来过得很好,比以前更漂亮,更有气质了。
她好像已经完全忘了,一年前,有个叫范贤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我心里那股恨意,每天都在燃烧,越烧越旺。
我等了三个月。
等我的腿完全好了,不再一瘸一拐。等我身上的伤疤淡了,不再那么吓人。等我攒够了钱,买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
我选了一个晚上。
一个他们公司举办庆功晚宴的晚上。我知道,李则言和林宛儿都会去。
他们的家,今晚会没人。
我用以前的钥匙,轻易地打开了那扇我熟悉无比的门。
一切都没变。
客厅的沙发,墙上的结婚照,阳台上的绿植,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结婚照上,我和林宛儿笑得很甜。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只想给他一拳。
屋子里很安静。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宛儿。
她没有去参加晚宴。
她就蜷在沙发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她的头发很长,乱糟糟地披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是我的骨灰盒。
她的脸埋在骨灰盒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只小兽在呜咽。
我愣住了。
这算什么?
鳄鱼的眼泪?还是因为愧疚,所以每晚在这里演戏给自己看?
我站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她完全没有发现我。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骨灰盒上。她一边哭,一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
“范贤……对不起……对不起……”
“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心里的恨意,在那一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开了。
我走过去,站到她面前。
她还在哭,没有抬头。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个骨灰盒。
冰凉的。
她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我的脸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缩成了两个点。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不是惊喜。
是极致的恐惧。
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