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
风把白色的窗帘吹成一个鼓胀的形状。我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顺着墙面一点点往下滑。
指尖一松，一本摊开的习题集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纸页哗啦一声散开，
像一只摔碎的白蝴蝶。一切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这个角落，是视觉的盲区，
也是季星川从篮球场回教室的必经之路。这个时间，刚打完球的他，体力消耗到了临界点，
心跳和善意都处于最活跃的状态。这场低血糖，我酝酿了一整个下午。没吃午饭，
只喝了一杯黑咖啡。为的就是此刻最真实的眩晕感，和足够苍白的脸色。通往楼梯间的方向，
季星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均匀，沉稳。我闭上眼，调整呼吸的频率，唇瓣微张，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搀扶和关切。“季星川，等等我！”另一个声音响起。没关系，
多一个观众，效果只会更好。就在那脚步声即将出现在转角的前半秒，
一声更响亮的闷响在我前方几米处炸开。砰！像是一袋沉重的水泥摔在了地上。
我错愕地睁开眼。一个穿着崭新校服的男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似乎是在搬一个巨大的画板，却被自己的脚绊倒，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更要命的是，
那块沉重的画板随之砸在他的小腿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他趴在地上，身体蜷缩，
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肩膀在极力压抑下轻微颤抖。完美。太完美了。无论是时机，
动静，还是后续反应，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典范。季星川的脚步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接着，那阵脚步声改变了方向，越过我，快速地朝着那个男生跑去。“同学，你没事吧？
”我听见季星川焦急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往我这个方向看一眼。我维持着滑坐在地的姿势，
看着季星川和他的朋友一起，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个陌生的转校生。那个男生叫洛寻羽，
我听人提过。他被扶起来时，左边裤腿上已经渗出了一点血迹。他却只是白着脸，摇了摇头，
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说：“没事，我……我可以自己走。”那神态，那语气，
那该死的、恰到好处的坚强。我，一个剧本被抢了的演员，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
走廊的风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凉了我精心算计好的一切。
我的“低血糖”不合时宜地变成了真正的头晕。不是因为饿，是因为气。
第 2 章我最终是自己扶着墙站起来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发麻，
眼前也确实有些发黑。可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没有观众的表演，只是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我慢慢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动作很轻，像是在收拾一地狼藉的心情。不远处，
洛寻羽已经被季星川半扶半抱着，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他的一条腿微微踮着，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艰难，却始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他的侧脸在走廊的光影里显得格外俊美，带着一种贵族式的忧郁和破碎感。
季星川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不停地低声问着什么。我看着他们的背影，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战栗。这家伙，
是专业的。他不是临场发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演员。甚至，比我更狠。
我用的是“低血糖”这种无形无迹的内伤，恢复快，破绽少，主打一个脆弱。
他用的却是实打实的物理伤害。画板砸小腿，听着就疼。那种压抑的痛呼和瞬间冒出的冷汗，
不是靠演技就能轻易模仿的。他这是自残式的表演流派。第二天，
关于新转校生洛寻羽的传闻就在圣辉高中的各个角落里流传开来。
“听说那个转校生昨天腿都快断了，还在坚持搬画板，是为了布置艺术节的场地。”“天啊，
好感人。他长得又那么帅，简直是美强惨本惨。”“季星川亲自送他去的医务室呢，
今天早上还给他带了早餐。”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着前排女生的议论，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季星川的早餐……那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剧本里的道具。我转过头，
看向窗外。洛寻羽正拄着一根拐杖，在楼下的林荫道上缓慢行走。他没有和任何人同行，
一个人，身影萧索，像一棵被风雨摧残过的孤傲白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
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不少女生趴在窗边，发出心疼的惊呼。我冷笑一声。舞台，
已经换人了。观众，也全都跑了。好，很好。你喜欢演是吧？我倒要看看，
你这出“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坚忍者”的戏，能演到第几集。
第 3 章我和洛寻羽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发生在一周后的图书馆。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
但走路姿势依旧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拖沓，完美地诠释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后遗症。
我正在书架前找一本关于古希腊神话的书，那是季星川上周在读书会里提过的。
我知道他今天下午会来这里。我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假装够不到最高层的那本书。
指尖一次又一次地从书脊上滑过，带起一点灰尘。我的眉头微蹙，
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无助。这是一个经典的场景，
任何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性都不会视而不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中一动，是季星川吗？
我维持着姿势，甚至让自己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产生了一丝轻微的摇晃。
一只手从我身侧伸了过来，轻而易举地取下了那本书。我心中一喜，转过身，
准备好的微笑却僵在了脸上。是洛寻羽。他将那本书递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戏谑。“谢谢。”我压下心中的不快，低声说道。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书架上，目光落在我脚边的地面上。
图书馆的地板是光洁的大理石瓷砖，泛着清冷的光。“同学，”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下次想摔倒，记得选个结实点的地儿。”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瓷砖太滑，不容易留伤。”说完，他便转身，
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地走远了。我站在原地，握着那本厚重的神话书，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天在走廊里，我也是在演戏。
他不仅抢了我的剧本，还在事后，用这样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告知我，
我的演技上不了排面。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兴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竞争了。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关于“表演艺术”的战争。
季星川的脚步声从另一排书架后传来，他看到了我，笑着走过来：“喻笙，你在这儿啊。
找到那本书了？”我迅速调整好表情，对他露出一个干净而柔软的微笑：“嗯，刚找到。
有个好心的同学帮我拿了下来。”我的视线越过季星川的肩膀，望向洛寻羽离开的方向。
第 4 章被洛寻羽当面戳穿后，我消停了几天。我在研究我的对手。洛寻羽的表演体系，
比我想象的更精密。他从不主动索取，
而是通过“默默付出”和“意外受伤”来营造一种强大的破碎感。他会在大扫除时，
一个人承包最脏最累的活，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因为体力不支而脸色煞白地靠墙休息。
他会在体育课上，为了接一个快要出界的球而奋不顾身地摔倒，擦伤手肘，
然后对围上来的人说“我没事”。每一次的“表演”，
都精准地踩在“坚强得令人心疼”的节点上。季星川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他身上。
那种关切，已经从对一个受伤同学的同情，慢慢变成了对一个高贵灵魂的欣赏。
我不能再等了。我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场更盛大的演出，
一次性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夺回来。学校一年一度的慈善义卖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往年的义卖会，我只是象征性地捐几本书。但今年，我要做主角。
我向学生会申请了一个摊位，主题是“纯手工爱心烘焙”。为此，我提前一周开始准备。
我从网上买了最漂亮的包装盒和缎带，研究了十几种饼干和纸杯蛋糕的食谱。我故意在课间，
当着同学们的面，讨论不同黄油的打发程度和面粉的筋度。当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时，
我只是微微一笑，说：“因为是为慈善尽一份力，所以希望每一个细节都是完美的，
这样大家才会更愿意购买，我们就能筹到更多善款了。”善良，体贴，追求完美，
又不求回报。这是我新剧本的人设。义卖会的前一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借用了家政教室的烤箱，忙碌了一整夜。我烤了三百块蔓越莓饼干，两百个巧克力曲奇，
还有一百个装饰着糖霜的纸杯蛋糕。烤箱的嗡鸣声和浓郁的黄油香气，
充斥着整个空无一人的楼层。我没有一丝疲惫，反而无比兴奋。
我甚至给自己也设计好了“妆容”——因为熬夜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
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眼圈，还有因为没时间打理而略显凌乱的发丝。
我对着烤箱玻璃门上模糊的倒影，练习了三次。如何在人流最密集的时候，
在季星川经过我的摊位时，因为“劳累和低血糖”而眼前一黑，无力地倚靠在桌子旁。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晕倒。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关于奉献的谢幕。这一次，
我将成为整个圣辉高中，最善良、也最脆弱的天使。洛寻羽，你的美强惨剧本，该落幕了。
第 5 章慈善义卖会当天，阳光好得有些刺眼。操场上人声鼎沸，
每个摊位都装饰得花花绿绿，充满了青春的喧嚣。我的摊位在入口最显眼的位置。
纯白的桌布上，摆满了包装精美的饼干和蛋糕，是一座甜蜜的城堡。
我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子，没有化妆，只在嘴唇上涂了一点点增加气色的润唇膏。“喻笙，
你太厉害了吧！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看起来好好吃，我要一盒！
”同学们围在我的摊位前，赞叹声不绝于耳。我微笑着一一回应，
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大家喜欢就好，都是为了山区的孩子们。
”我一边收钱，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在人群中搜索。季星川来了。他穿着一身运动服，
额头上还带着薄汗，显然是刚参加完某个体育项目的义赛。他正和几个朋友一起，
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时机快到了。我又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洛寻羽的身影。
他今天似乎格外低调，既没有申请摊位，也没有参加任何活动。是放弃了吗？
还是在酝酿着什么更惊人的剧本？我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淡。
管他呢。今天这个舞台，主角只能是我。我的摊位生意火爆，不到半小时，
饼干就卖出去了大半。我故意加快了动作，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忙碌，更加分身乏术。“喻笙，
你脸色好差，要不要休息一下？”一个好心的女同学提醒我。我摇了摇头，
对她露出了一个虚弱但坚定的笑容：“没关系，我还撑得住。能多卖出去一份，
山区的孩子就能多一本书。”这句话不大不小，
正好能传到已经走到我摊位前的季星川耳朵里。我看到他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落在我身上，
带着一丝担忧和……赞许。就是现在。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预演了无数遍的表演。
我的身体先是轻微地晃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伸出手，想要扶住桌子，
指尖却在桌沿上无力地滑过。“啊……”我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其中最炙热的一道，来自季星川。我闭上眼，任由身体缓缓地、优美地，向着地面倒去。
聚光灯已经打亮。骑士，该来拯救你那奉献了全部力量的公主了。
第 6 章世界在我眼前旋转。这是演技，也是生理的真实反应。一夜未睡，
加上刻意的不进食，我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我能听到周围传来的惊呼声。“喻笙！
”“她怎么了？”“快，快扶住她！”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季星川的声音，急切，
带着慌乱。他的脚步声正在飞快地向我靠近。我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勾起。
成功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演出，即将以最完美的方式落幕。
我将成为今天义卖会上最闪亮的明星，不是靠商品，
而是靠我的人格魅力——那种为了慈善而奋不顾身的、脆弱而又伟大的奉献精神。洛寻羽，
你看到了吗？你的那些小打小闹的“伤痛”，在这种宏大的、充满正能量的叙事面前，
根本不堪一击。人们同情弱者，但更崇拜英雄。而我，
今天就是一个自我牺牲的、值得所有人崇拜的、柔弱的英雄。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被季星川扶起来之后的第一句台词。我会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他，
轻声说：“别管我，先把义卖……继续下去。”这句台词，足以将我的人设推向顶峰。
我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手臂。属于季星川的，干净的皂香气息也越来越近。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整个操场的喧嚣。“着火了！”“后台着火了——！
”这声尖叫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括即将碰到我的季星-川，都在这一秒被转移了。我倒在地上的身体，变得无比尴尬。
原本应该成为焦点的我，此刻却像一个被随手丢弃的道具。
我听见季星川在我头顶上方说了一句：“该死，怎么会着火？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对我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对突发状况的惊愕。
我愤恨地睁开一条眼缝。只见不远处，舞台后方的储物间正冒出滚滚浓烟。人群开始骚动，
尖叫声此起彼伏。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身影，逆着人流，以一种决绝的姿态，
冲向了那个着火的储物间。是他。洛寻羽。第 7 章洛寻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身上穿着最普通的校服，脸色平静得可怕。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向外逃离时，
他却像一个沉默的战士，冲向了最危险的地方。他随手从墙边抄起一个红色的灭火器，
动作利落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没有丝毫犹豫，他一脚踹开冒着浓烟的储物间木门，
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那一刻，整个操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一幕给震慑住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
无人问津。原本为我准备的舞台，瞬间被一场大火和一位“英雄”夺走。
季星川甚至忘了我的存在，他正和几个学生会干部一起，大声地疏散着人群，组织救援。
我的“低血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在真实的灾难面前，
任何精心设计的脆弱都不值一提。几分钟后，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而洛寻羽，
被两个老师搀扶着从储物间里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脸上被熏得漆黑，
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有一道长长的、被掉落杂物划破的口子，鲜血淋漓。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英雄的目光看着他。季星川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
披在了洛寻羽身上，脸上的关切和敬佩，是我从未见过的。“你怎么样？
为什么要一个人冲进去？太危险了！”洛寻羽靠在季星川的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
声音沙哑：“里面……还有没搬出来的义卖品，我怕……烧坏了。”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他不是鲁莽，他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心血”。相比之下，
我这个因为卖自己的“心血”而晕倒的人，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微不足道。
我终于被一个同学想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喻笙，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我摇了摇头，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表演时都要苍白。我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洛寻羽，
看着他被送上救护车，看着季星川紧张地跟上去。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我的剧本，
是校园言情剧。而他的剧本，是灾难英雄片。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我熬了一整夜，
精心制作了三百块饼干。而他，只需要一场“意外”的火，和一个灭火器。
第 8 章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成了圣辉高中的背景板。校园论坛的头条，
被“孤勇者洛寻羽”的帖子刷了屏。帖子里，有人把他冲进火场前的逆行背影拍了下来，
那张照片被P上了各种圣光和翅膀。他被称为“圣辉的普罗米修斯”。火灾的原因很快查明，
是后台储物间老化的电线短路。而洛寻羽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据他自己对校方的解释是，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一个喜欢安静、内心忧郁的少年，
在危急关头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这个故事，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我的慈善义卖，
偶尔被人提起，也只是作为那场火灾的背景介绍。“哦，就是喻笙卖饼干晕倒那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