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告白遗忘在了烟花绽放的七秒之内。七秒之外，烟花落幕，情感不复。
1我见到了一个老朋友。在我每天上班乘坐的2号线上。我靠在门边，
浏览着今日清晨的新闻与消息。关门的最后一秒，一个男人匆匆挤进来。
冲刺的惯性让他理所当然地撞到了人，他连忙道歉，态度诚恳。他一边道歉，一边后退，
伸出的一只手在捕捉扶栏。接着，他踩到了我。“啊，抱歉，我……哎？”我微皱起眉头，
不悦地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我只捕捉到他半秒钟的歉疚。剩下的全是意外。
“你……”“顾、顾清安…？”这谁？怎么知道我名字？是我认识的人吗。
盯着他的脸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可能有点眼熟吧，但我想不起来。“呃，你是…？
”他似乎没料到我并没有认出他，懊恼地挠挠头。最后在周围零碎的吃瓜目光中，
他掏出了手机。上面是一张微信二维码。中间的头像是只柴犬。“先加个微信吧…？
”2虽然想不起来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认识我的，但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认识他。
我扫了他的二维码，添加到了好友列表中。留在好友列表中至少不会忘。到站下车。
打卡上班，先把自助还书机里的图书取出，顺手带上楼。简单整理后依次归还到各类书架上。
最近新进了一批新书，还要新做一些图书编码。
一开始来图书馆时我便和馆方说明了我的情况，也好在馆方比较通情达理，
同意安排我担任图书整理的职位。我无法面对前来咨询、交流的读者。我会发病。
一个人整理图书，安静自由，没有干扰，对情绪的影响也很小。在H城三年，
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叮。叮叮。刚说病情稳定了不少，
手机突然响起了一连串消息提示音。微信消息，来自“小柴”。……谁。
点开看到那个柴犬头像，我想起来是地铁上那个男人。他的消息很碎，
一句话拆成了好几句三四个字的断句。他说，他叫柴昊，是小时候在A城一起玩过的朋友。
他问我还记不记得。3“不记得。”我打字回他。他回了一个哭哭的表情。我按灭屏幕，
专心工作。为了防止再被他一连串清脆连续的消息音突然吓到，我还开了静音。这招有效。
我安静地做完早上的工作，午餐时拿出手机，看到柴犬头像上显目的28红点，
迟疑地点开聊天窗口。看得出来，我突然的“下线”让他手足无措。
一连串大问号和哭哭表情，紧接着又是零碎的短语消息。
搬家了小柴：我就再没见过你了小柴：我妈说小柴：好像是小柴：你被小柴：绑架了小柴：？
我平静地看着他的消息，平静地盯着“绑架”二字。我想起来了。4柴昊，昊昊。小的时候，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玩伴来着。只是作为那段回忆的一部分，被我刻意地忘掉了。因为A城，
七岁，落日和街道，和善的叔叔，看不到尽头的夜晚，和喊不到的爸爸妈妈……嘶。
我皱了皱眉，看着被我用筷子戳得稀碎的蛋羹，换勺子舀了一口。按灭手机屏，放好餐盘，
回去继续工作。晚上回到家，我接到了个语音电话。“安…顾清安，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好大的嗓门。我拿远了手机，打开免提。“啊，可能忘记了吧。”什么消息？
我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直接说出来。“你没有看吗？”“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好啦。
”“我是昊昊呀，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在A城，我们一起玩的。
”“后来你…你搬家了，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安……顾清安？喂？你在听吗？
”想起来了。我点回他的聊天窗口，阅读他的一连串消息。熟悉的记忆翻涌而来，我闭上眼，
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顾清安？”嗓门怎么这么大啊…我拿起手机，
放在嘴边：“我在听。”“你小声一点可以吗？”5柴昊说，他想和我约个时间，吃顿饭。
然后聊聊以前的事。我有些犹豫，但也开不了口拒绝，只好答应了。吃饭是可以的，
只是聊以前的事……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周五傍晚，柴昊给了我电话，问需不需要来接。
我回绝了他。我们好像……也没有熟到那种地步。他事先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去哪里吃，
想吃什么。我说，随意一些好了，普通菜馆就好。于是就选了家小菜馆，
随便点了些家常小炒。我进门后一眼便看到了柴昊。他看见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咧着嘴，冲我摇着手臂。要不是我快步走了过去，
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扯着大嗓门叫我的名字了。小炒菜上得很快，我喝了两口白开水，
在服务员上菜时，顺手点了碗饭。“——你要吗，饭。”差点忘了他。柴昊坐直了身体，
盯着我眨了眨眼。“要，要。谢谢啦。”我只当一顿普通的晚饭，不过是多了个人一起吃。
所以，也没有多顾及对面的人。“那个，安…顾清安。”我抬头看他。“嗯？
”柴昊捧着饭碗，指尖无节奏地点着碗筷，笑得有些局促。“我、我可以叫你安安吗？
”“就，就和以前，小时候那样……”6我默许了他的要求。原因是，我对那段回忆，
所记得的并不多了。安安也好顾清安也好，目前我完全记不起有关于他的具体回忆。
我埋头吃饭，或许是见我不愿说话，柴昊也没有主动谈及一些话题。但是不时抬头，
我能看见他犹豫的眼，欲言又止的神情。“呃，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我还是心软了，“我尽量回答你。”柴昊终于……活过来了？嗯，原本看上去，蔫蔫的，
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他兴奋着，却很小心地开口：“你还记得我、还有小时候的事吗？
”上来就问这个，我有些为难，是否要将那些事告诉他。“是……不方便说吗？
”可他真的很诚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干脆把问题抛给他。“不如你先说说，
你都记得些什么吧？”“很多事我都忘记了，我听听看，或许能想起来一点。
”我这么一说后，柴昊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唠家常似的，和我唠起了小时候那些事。
7“我们就住在对街，你记不记得？”“记得。”确实记得，我点头。“我们还一起上学，
记得吗？有时候是我去你们楼下等你，有时候是你来我家楼下找我。”“嗯……记得。
”有点印象，我还记得我妈总提醒我过马路要小心，也因此学会了怎么过马路。
“那…那你还记得，放学路上的小摊、我们一起偷偷买吃的，还差点……”对，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放学时在小摊买吃的，路上故意走得慢，边聊边吃，
到家就都吃完了。小摊不是很卫生，所以有几次吃得肚子疼，但又不敢告诉妈妈。
于是我让柴昊先回家，我跑到公厕解决肚子疼的问题。然后，然后……然后我并没有回家，
而是陷入了黑暗。黑暗中没有柴昊聒噪的吵闹声，也没有爸爸妈妈的唠叨。我听见有人在笑。
恍惚中似乎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但是从听筒里传来的。“安安！安安你还好吗？
”“安安，和妈妈说说话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8陌生的声音在亲昵地呼喊我。猛然抬起头，看见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脸。——哦，
是柴昊。我松了口气。“…安安。”他这样叫我。对，我们小时候认识。
我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紧张，
欲言又止的。我大概知道，我刚刚，又发病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
并没有发生坏事。“抱歉…我有点不舒服。”原本应该是昔日旧友相见，
这样一顿怀念又美好的聚餐，却还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只能遗憾收场。我心里过意不去，
叫来服务员结了账。“这顿我请你吧，实在抱歉，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在柴昊伸手想叫住我的时候，我先一步起身离开了。
我不愿再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而影响到别人的生活。现在的我，根本不适合与人结交。
9柴昊并没有有多问，关于那天我匆匆离开的饭局，有什么原因。
只是他依然执着地与我进行微信聊天。他的消息又密又碎，反复叮咚的提示音惹得我心烦。
所以我告诉了他，我在城西图书馆工作，八点半上班，五点下班。这还不够。
白天我还被同事怪异的眼光欲言又止地盯了一整天。下班时在叮咚作响的消息里，
柴昊便解释了同事为何如此。
：我今天小柴：来办卡小柴：借书小柴：怎么小柴：没看见你啊小柴：你今天小柴：轮休吗？
……我这才搞清缘由。今天前台班是小秦，嘴巴碎，大概是柴昊那小子多嘴问了她几句，
于是便在同事间传开了吧。我正想回消息，身边一位女士突然碰了碰我。“不好意思，
可以麻烦帮我看一下东西吗？我去个厕所，可以吗？”她捂着肚子，表情也是忍着不适，
无奈之下请求帮助。我点头说好，她急急地道了声谢便跑向卫生间。转头敲字回消息时，
柴昊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是语音。我塞着耳机，随手就点击播放。“安安，
你下班也是坐地铁吗？这几天我也坐，要不要一起走？”新发来的语音消息自动往下播放。
“安安，你到了嘛，我这班快到站了……”站内广播适时响起，伴随着地铁到站的轰鸣声。
我抬起头，减速的列车让窗内的人影渐渐清晰，我拿起手边的东西，走往停驻敞开的车门。
列车缓缓启动，我瞥见窗外站内有人朝着列车追逐奔跑。…跑什么？这又不是公交车，
不会停的啊。我这样想着，低头便看见了手里拿着的，陌生的皮包，与手机。
10我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点也没犹豫，下一站到站，我马上下了车。
有点麻烦的是，下一站是换乘站。我需要上楼去找另一处站点才能乘上去上一站的地铁。
好不容易赶回上一站，一下车就看见那位女士焦急无助地和乘务人员对话。
“那个……”女士转过头，看见我之后重重地推了我一把。猝不及防，我没站稳，
跌倒在地上。手里拿的东西也掉在地，我伸手去捡，却被那位女士一把夺过。“你还想抢？
这是我的东西！”我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她。“还好……还好没少东西。
”她翻开皮包翻数着物件，又生气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有病啊，叫你帮忙，
你带着东西跑了，现在又还过来…是不是故意的啊！”“本来就吃坏了闹肚子，
这下又闹了这一出…”“赔偿，我要赔偿！你必须得赔偿我！不然你今天别想走！
”我彻底迷茫。我清楚这一定是因为我那毛病又犯了，才导致的这个事，
可我已经把东西还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赔偿？……算了。我认命地站起来，划开手机支付宝。
“你要我赔偿多少，我打给你吧。”那位女士似乎也没想到我真的会愿意赔偿，还愣了愣。
我等她开口报价，却先等来了一声“安安”。11“安安？”我疑惑地回头看向声源处。
一班地铁到站，柴昊正从车上下来，看到我，大喊着朝我跑来。“安安！”……好大的嗓门。
早知道不回头了，认识他真的有点不太好。他跑过来，盯着我们几人，
不明真相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你谁啊，她男朋友吗？”那位女士上下打量着柴昊，
脸色古怪。“来得正好。你女朋友偷了我的包和手机，我要她赔偿她不肯，
你来了那就你帮她赔吧。”？我什么时候说不肯了？我不是把支付宝都拿到你面前了吗？
还有，不是女朋友啊。柴昊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倒是问她。“行，那你要她赔多少？
”“少点吧，两百。”我皱眉。我完璧归赵，她没有丢任何东西，怎么敢开口要赔两百啊。
有点无理取闹。但我也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也不愿让柴昊莫名卷进来。
我扯了扯柴昊的衣服，走到她面前。“两百，我扫你。”她挑了挑眉，我给她转了两百后，
也没打算和她多说什么，想尽快结束离开这里。“喂，不跟你男朋友解释一下吗。
”她还没放过我，“还有你，你女朋友偷东西啊，好像还有病，你不管管？”我停下脚，
转身却对上柴昊圆溜清澈的眼。“……走不走啊。”“柴……呃，昊昊。
”他的瞳孔微微震动，嘴角咧了咧。“哦…来了来了！”还和那位女士点了点头，
才朝我跑过来。12这么一闹，也闹过了下班高峰期。回去的地铁上，虽然依然人多，
却没有高峰期那么拥挤了。还能坐上空座位。我和柴昊并排坐在靠下车门处，
半天没说一句话。在停靠五莲路站时，他给我发了条微信消息。是的，他坐在我身边，
给我发了条微信消息。小柴：你在哪站下小柴：我送你吧我侧头看他，
他正好在敲下一句消息，头也没抬。接着那条消息便传到我这里。
：我想知道小柴：能说吗小柴：不想说也没事小柴：但是等下一定要一起回家我回了三个点。
Gu：我跟你不住一起，怎么一起回家几乎在我这条消息发出的同时，
他的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不是不是小柴：我的意思是小柴：我送你回家小柴：[柴犬拜托.jpg]我回了个“哦”，
便锁了屏。柴昊也没有再发消息，而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陪着。良湾到站，我叫了他一声，
一起下车。13我住的公寓离地铁站不远，五分钟的路。出站时天已经暗了。反正已经晚了，
再晚些也没什么。我叫柴昊跟着走到路边，慢悠悠地，散步似的走着。“柴昊。”我叫他，
然后看见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他应了一声，但是没说话，像是听我往下说。我深吸一口气，
侧头看着路边喧闹的店铺。“我有病，这个是真的。”我没去看柴昊的反应。不敢看。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交朋友，尽可能地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因为我的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是什么大病，简单说的话，也不过是失忆。
”“临时性的，不严重。一般是，你刚和我说的话，我会突然忘记，就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老师的办公室。课堂上的某个知识点完全没有印象。
莫名被领导指责未按照要求完成任务。……“上大学之后稳定了些，但还是会无征兆地突发。
”“医生帮我看过，估了时间，大概是七秒。”“我会忘记那七秒里发生的所有事。
”妈妈说我像只小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爸爸笑着反驳说，
金鱼只是在应激状态下记得七秒钟的事，安安是在七秒钟忘记发生的事，不一样。
我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和清安爸爸说的一样哦，因为这七秒钟里，
发生了让清安紧张害怕的事，所以清安才会忘记的。”说完这句话，刚好走到公寓楼下。
柴昊怔怔地看着我，神情似乎有些复杂。14柴昊不仅办了借书证，还成了我的接送司机。
我拒绝过他，我说真不用这样，我坐地铁上班都三年了。他很执着，而且说不出理由，
问就是“不为什么”。“那之前你怎么在坐地铁？”我问他。柴昊挠挠头。
“那几天我的车拿去保养了。”这样。我打量着他，还以为他来体验平民生活了呢。
“你……我不是，买车之前，我也是坐地铁上班的。”他似乎能看懂我这打量的眼神，
连忙解释。我笑了笑，没说话。可他倒是结巴起来了。“我妈说，说早点上手开车，以后，
以后可以接…”“什么？”后面的话没听清，我反问道。他没有回话，顾自开车。
虽然和他是小时候的玩伴，但毕竟很久没见，那段记忆也不甚清晰。我不想欠他人情，
于是也挑一些周末，约个时间请他吃饭。柴昊很强硬地拒绝我请客，最后妥协了，
还是选择了AA。“……对，小时候我就记得，你爱吃甜的。”吃完饭总会消消食，
去街上逛逛。柴昊说要请我喝奶茶，我想了想，没有拒绝。以后请回来就是了。
“小学门口的奶茶摊，记得吗？”“超不正规，都是五颜六色的奶茶粉，可贵了五块钱一杯。
”“我说太甜了，你说刚好，还说不爱喝的话就给你喝。”手里的去冰奶茶微凉，
我看着被吸到吸管口的珍珠，回头看他。柴昊冲着我笑。
我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奶茶。我一走神，双手松开，奶茶掉在地上，
溅到我的鞋子和裤脚上。15我以浪费了他二十块钱奶茶为由，拒绝了柴昊的一切邀请。
但是他摸到我家里来，上门问我要不要出去玩。“心情不好的话就要去外面走走。
”他咧着嘴笑，和他微信头像那只黑柴很像。奶茶只是发生的其中一件小事，
只是这件事让我有点无法接受。拿得好好的奶茶，就这么无缘由地掉了。
我能想象旁人视角里，我有多弱智。更别说之前电影中途上了趟厕所后找不到放映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