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纪浮白,我爹是个倒了血霉的前工部侍郎,现在是个乡下木匠。
他教了我一身算学和格物之术,没教我怎么跟一群信鬼神的人讲道理。我们这儿,三年大旱,
地裂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人饿得眼睛发绿。
我给了县太爷一张能救活全县几万亩地的新水渠图。结果,本地最大的地主钱老爷,
领着一群人堵在县衙门口,说我要挖断他们祖宗十八代埋着的龙脉,惊了河神爷,要遭天谴。
他们唾沫横飞,说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我不跟他们吵。吵架没用,道理更没用。
对付饿肚子的人,你得让他看见白花花的米。对付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你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块遮羞布扯下来,让他光着屁股站在太阳底下。所以,
我回家抱了堆木头和沙子。他们要唱大戏,那我就搭个台子,陪他们唱一出。只不过,
我的戏,不敬鬼神,只敬事实。1县衙的后堂,一股子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味道。
有点呛人。徐县令坐在我对面,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他面前摊着我的图纸。
那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是我熬了三个通宵算出来的结果。一条全新的水渠,
能把三十里外的清水河引过来,绕过那几座碍事的山包,像一条张开的手臂,
把水送到每一块干涸的田里。“纪姑娘,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徐县令的眼袋垂着,
看起来比我还累。我没说话,只是把手边的一个小木盒推了过去。打开,
里面是一块干裂的泥巴。泥巴上,还粘着一截枯黄的草根。“大人,这是我家田里的土。
”“用手一捏,就碎成粉了。”他又叹了口气。“本官知道,再不下雨,今年秋收就全完了。
”“可这工程,太大了。开山,凿渠,这得多少人力物力?”“钱,我爹算过了,
把县里几座荒山的木材砍了,能抵掉一半。剩下的一半,等水渠修好,三年内,
多出来的粮食收成就能全部补上。”“人,现在地里没活干,闲着的壮劳力多的是。
给他们一口饱饭,他们就能把山给搬了。”我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这些,我爹和我,早就翻来覆去算了几十遍,错不了。徐县令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不是不信我的图纸和算法。他是在怕。怕麻烦,怕担责任,怕这清河县里,
那些他得罪不起的人。“纪姑娘,这事,容本官再想想。”他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我站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大人,人命等不了。”说完,我转身就走。刚走出县衙大门,
就看见街口围了一堆人。一个穿着长衫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
“……话说这清水河啊,那可是咱们清河县的龙脉所在!”“河里住着河神爷,
保佑咱们风调雨顺!”“如今啊,有那丧心病狂的,要从龙脉上开刀,给河神爷放血!
你们说,这能有好果子吃吗?”底下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我的天,
谁这么大胆子?”“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县的人啊!”我站在人群外围,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知道,正主儿要来了。这说书的,不过是条探路的狗。果然,人群分开,
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停了下来。轿帘掀开,走出来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锦衣绸缎,
大拇指上戴着个碧绿的扳指。钱万金,清河县最大的乡绅,最大的地主,人称钱老爷。
县里一半以上的地,都是他家的。他一出来,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乡亲们,我钱万金今天把话放这儿!”“谁敢动我们清河县的龙脉,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们祖祖辈辈都敬着河神爷,不能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成了忘恩负ี的畜生!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钱老爷说得对!”“不能动龙脉!”“谁敢动,
我们跟他拼命!”我看着钱万金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他也在看我。
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他甚至都懒得跟我说话。
他知道,对付我这种人,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这些被他煽动起来的,饿着肚子的愚民,
就是他最好用的刀。我转身离开。身后,是震天的口号声。他们喊着要保卫龙脉,保卫河神。
他们不知道,真正让他们吃不上饭,快要饿死的,不是什么河神,也不是什么龙脉。
就是那个被他们当成救星一样围着的钱老爷。回到家,我爹正在院子里劈柴。他叫纪渊,
曾经是京城的工部侍郎,因为太过耿直,得罪了权贵,被一脚踹回了老家。他没教我女红,
没教我诗词。他教我算术,教我格物,教我天下的道理,都藏在尺寸和毫厘之间。“爹,
他们开始闹了。”我把外面的事说了。我爹停下斧子,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闹就对了。不闹,鱼怎么会自己浮出水面。”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想好了?”我点头。
“想好了。”“不跟他们讲道理。我给他们看样东西。”他笑了。“去吧。库房里那些木料,
随便用。”“爹这辈子,就剩下这点东西了。”“你要是输了,爹就带着你,换个地方,
继续当木匠。”我走进库房。里面堆满了各种木料,工具。这是我爹半辈子的心血。
也是我接下来,要用的兵器。我抽出几张巨大的桑皮纸,在地上铺开。拿起墨斗,
弹出一根笔直的线。我要做的东西,叫沙盘。一个微缩的,活的清河县。
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水,是怎么流的。田,是怎么活的。龙脉,
又到底是个什么屁东西。2第二天一早,徐县令的轿子就停在了钱府门口。他整了整官帽,
一脸愁容地走了进去。我没去。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去。钱家的茶,不好喝。尤其是今天这杯。
钱万金的书房里,熏着上好的檀香。徐县令坐立不安,屁股底下那张太师椅,硬得像石头。
钱万金慢悠悠地用盖子撇着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徐大人,一大早过来,所为何事啊?
”“钱老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徐县令陪着笑,声音都小了三分。
“那纪家姑娘的图纸……您也知道,县里这旱情……”钱万金放下茶杯,
杯子和桌面磕出一声轻响。“旱情?那是老天爷的意思。”“咱们做子民的,得敬天。
”“那纪家丫头,黄毛丫头一个,懂什么?拿着几张破纸,
就想在咱们清河县的龙脉上开膛破肚?”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徐县令心上。
“可是……那图纸我看过,确实……有几分道理。”徐县令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道理?
”钱万金冷笑一声。“徐大人,你跟我讲道理?”“我告诉你什么是道理。”“这清河县,
一半的地主,都看着我钱家的脸色吃饭。”“县里一半的百姓,都是我家的佃户。
”“他们信我,还是信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丫头片子?”“他们信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还是信那几根鬼画符一样的线条?”“这就是道理!”徐县令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知道钱万金说的是事实。这清河县,县令是他徐某人。可说到底,真正说了算的,
是眼前这个胖子。“钱老爷,您看,能不能……各退一步?
”“让那纪姑娘先把渠修一小段试试?”“试?”钱万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龙脉是能拿来试的?河神爷的脾气是能拿来试的?”“徐大人,我劝你别犯糊涂。
”“你这官位,坐得安稳不安稳,可就看你这脑子,清醒不清醒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徐县令彻底没话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好茶,入口却苦得像黄连。从钱府出来,
徐县令的背都驼了几分。他没回县衙。他让人绕了个圈,
把轿子停在了我家院子外面的巷子口。一个衙役敲开了我家的门。“纪姑娘,
徐大人请您过去一叙。”我正在院子里锯木头,木屑沾了一身。我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去。
”“让他有话就进来说。”衙役愣住了。估计是没见过这么跟县太є说话的。他跑回去,
不一会儿,徐县令自己从巷子口走了过来。他看着我这乱糟糟的院子,还有堆成山的木料,
眉头皱得更紧了。“纪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做个玩意儿。”我没停下手里的活。
“一个能让瞎子看见,让聋子听见,让傻子都能看明白的玩意儿。”徐县令一脸的疲惫。
“别做了。”“钱老爷那边,不同意。”“这事,算了吧。”我停下锯子,抬起头看他。
“算了?”“徐大人,你是这清河县的父母官。”“外面地里的庄稼都快旱死了,
田里的百姓都快饿死了。”“你跟我说,算了?”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本官……本官有什么办法?”“钱老爷煽动了全县的百姓,他们都说你是妖女,
要坏了清河县的风水!”“你要是再一意孤行,会激起民愤的!”“民愤?”我笑了。
“他们那是民愤吗?”“那是一群饿得发昏的人,被人当枪使了而已。
”“他们要是真的愤怒,应该去冲了钱家的粮仓,而不是跑来骂我这个想让他们有饭吃的人。
”“你……”徐县令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无奈,有同情,
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愧疚。“纪姑娘,听本官一句劝。”“你斗不过钱万金的。
”“收手吧,还能保个平安。”说完,他摇着头,转身走了。背影萧瑟,像个斗败的公鸡。
我看着他走远,重新拿起锯子。斗不过?是啊,靠嘴,我肯定斗不过。
钱万金有一百张嘴帮他说话。我只有一张。但是,我还有一双手。一双能把道理,
做成实物的,木匠的手。3徐县令前脚刚走,后脚麻烦就来了。先是村里的几个妇人,
堵在我家门口,指指点点。“就是她!那个妖女!”“年纪轻轻不学好,净想些歪门邪道,
要害死我们大家!”“呸!丧门星!”她们不敢进来,就在门口骂。骂的话很难听,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我没理她们。院门一关,继续干我的活。锯木头的声音,
比她们的骂声大多了。骂了一上午,她们嗓子都哑了,也就散了。到了下午,又换了一拨人。
这次是几个地痞流氓。他们不骂人,就在门口晃悠。看见有人路过,就阴阳怪气地说:“哎,
看到没,这里面住着个要断咱们龙脉的妖女。”“谁家跟她走得近,
小心晚上河神爷去他家敲门!”这话比骂人还毒。没过两天,我家就成了瘟疫区。
邻居们见了我们都绕着走。以前还偶尔过来串门的大婶,现在隔着老远看见我爹,
都赶紧把头扭过去。连去镇上买米,粮店老板都找借口说卖完了。我爹倒是不在乎。
他每天照样劈柴,看书,喝茶。好像外面那些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知道,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天晚上,我正在给一个木头零件打磨,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我爹端了一碗盐水进来。“用这个泡泡,好得快。”他看着我满是木屑的头发和衣服,
叹了口气。“辛苦了。”“不辛苦。”我把手放进盐水里,刺得我一哆嗦。“爹,你说,
他们为什么就这么信那个?”“龙脉,河神……谁见过?”我爹坐下来,给我讲了个故事。
他说,很多年前,这里也大旱。当时的县令,也是想修渠引水。结果渠刚挖了一半,
就遇到了塌方,死了好几个人。带头闹事反对的,就是钱万金的爷爷。他说是触怒了山神。
最后,渠没修成,那个县令也被罢了官。从那以后,“修渠会触怒神灵”这个说法,
就在清河县扎了根。“所以,他们不是信。”我爹看着我。“他们是怕。
”“怕跟几十年前一样,水没引来,反而把命搭进去。”“钱万金,
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恐惧。”我明白了。恐惧,比道理好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
比一个实实在在的“县令”,更有威慑力。要想破除这种恐惧,光靠嘴说,没用。
你得拿出一样东西,一个让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比“神”更可靠的东西。“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的眼神变得坚定。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完全锁在了库房里。
图纸在我脑子里,每一个尺寸,每一个结构,都清清楚楚。我先用结实的硬木,
做了一个巨大的,像桌子一样的底座。然后,按照清河县的地形图,
开始在底座上搭建山川和河流的骨架。那几座挡住水路的山,我用一块块小木头拼接起来,
打磨得跟真山一样。那条干涸的河道,我用刻刀一点点挖出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比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一个机关模型都要复杂。我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饿了,
就啃几口我爹放在门口的干粮。渴了,就喝一口凉水。我的手,从水泡,到血泡,
再到磨出厚厚的茧子。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和泥土,再也洗不干净。外面,
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有人说,我家院子晚上会冒绿光,是我在修炼妖术。有人说,
看见我爹半夜对着月亮拜,是在召唤邪神。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
亲眼看见一只三条腿的乌鸦落在我家屋顶上,那是大凶之兆。谣言传到最后,
连县衙都坐不住了。徐县令派了个师爷过来,名义上是“慰问”。实际上,
是想看看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师爷姓赵,是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人。他一进院子,
就被库房里那个巨大的半成品给惊呆了。“纪……纪姑娘,你这是……”“搭个台子,
准备唱戏。”我头也没抬,继续给一座小小的木头房子上色。那是钱万金家的宅子,
我特意做得比别家都大,都气派。赵师爷围着那个巨大的沙盘转了一圈,越看越心惊。
他虽然看不懂门道,但光看这架势,就知道不是凡品。山川,河流,田地,村庄,
都做得惟妙惟肖。“你做这个……是想?”“是想让大家看看,龙脉到底长什么样。
”我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他。“也让他们看看,是龙脉能让他们吃饱饭,
还是我这条渠能让他们吃饱饭。”赵师爷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了。这是一场豪赌。
纪浮白要把战场,从县衙后堂,从街头巷尾,搬到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
她要用这个东西,跟钱万金,跟全县人信了几十年的“规矩”,正面开战。“疯了,
真是疯了。”赵师爷摇着头走了。他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有时候,
对付一群疯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比他们更疯。4赵师爷回去,
肯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徐县令。徐县令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从那天起,我家门口那些地痞流氓,不见了。不是钱万金发了善心。
而是他可能也听说了我在做什么。他想看看,我这个黄毛丫头,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或者,
他是在等。等我把东西做出来,当着全县人的面出丑。到时候,他再站出来,把我踩进泥里,
就更能彰显他的“英明神武”。这正合我意。我需要时间。安静的时间。
沙盘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细节。我把细细的黄沙,均匀地铺在“田地”上。
用发绿的铜粉,洒在“荒山”上,做出草木的样子。用掺了石灰的白泥,勾勒出蜿蜒的道路。
我还用米粒,做成了一只只小小的绵羊,放在山坡上。我爹也来帮忙。他做了一辈子木匠,
手艺比我精湛。他帮我雕刻那些小房子,每一栋都跟真的一样。县衙,牌坊,市集,
甚至连城隍庙,都做得一模一样。我们俩,就像两个创造世界的巨人,把整个清河县,
搬到了这个一丈见方的木盘上。最关键的,是水渠。我用竹子劈成两半,掏空了中间的竹节,
做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水道。然后用桐油和麻丝,把接口封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漏水。
这条竹制的水渠,完全按照我的图纸设计,从沙盘一头的“清水河”,
一直延伸到另一头的“万亩良田”。中间,还有一个我特意设计的机关。一个分水闸。
只要转动一个不起眼的把手,就能控制水流的方向和大小。这东西,耗尽了我所有的心血。
也掏空了我爹库房里最好的木料。半个月后。当最后一栋小房子被我爹安放在沙盘上时,
我们爷俩都累得瘫倒在地。看着眼前这个杰作,我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丫头,你比爹强。”“爹当年,要是有你这股劲,也不至于……”他没说下去。
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沙盘前。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模型了。
它是一个世界。一个没有鬼神,只有算学和格物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水往低处流,不会因为谁的祷告而倒行逆施。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方法得当,
每一滴水,都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去。“爹,还差最后一样东西。”我说。我爹问:“什么?
”“一个观众。一群观众。”我看着沙盘上,那个被我特意放大的钱家大宅。“还有,
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第二天,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了县衙。这一次,
我没带图纸。我直接找到了徐县令。他正在为秋粮的事发愁,看见我,头都大了。“纪姑娘,
你又来……”“徐大人,民女恳请大人,三日后,在县衙门口,召集全县百姓,
当众验证一件事。”我开门见山。“验证?验证什么?”他一脸警惕。“验证我的水渠图,
到底是救命的良方,还是害人的妖术。”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后堂里,
却显得异常清晰。“民女做了一个沙盘,能将水渠建成后的景象,
原原本本地展示给所有人看。”“是真是假,是好是坏,让百姓们自己用眼睛看,
自己来判断。”“如果证明民女是在胡说八道,民女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但如果证明民女的方案可行……”我看着他。“那还请大人,为了这全县的百姓,
拿出一点为官的担当。”徐县令愣住了。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从我的眼睛里,
没有看到疯狂,也没有看到胆怯。只看到了平静。一种胸有成竹的平静。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最后,他一拍桌子。“好!”“本官就陪你赌一把!”“三日后,
县衙广场!本官亲自为你坐镇!”我对他深深一拜。“谢大人。”走出县衙,阳光有点刺眼。
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清河县。纪家的疯丫头,
要做个什么“沙盘”,在县衙门口跟钱老爷叫板。有人好奇,有人不屑,
有人觉得我是自取其辱。钱万金也听说了。他只是笑了笑,对他手下的人说:“让她闹。
闹得越大越好。”“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用一堆烂木头,变出什么花来。
”他以为,这还是他的主场。他以为,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用几句关于鬼神的话,
就能操控所有人的思想。他不知道。时代,要变了。至少在清河县,从三天后开始,要变了。
5消息放出去的这三天,我家的院子反倒清静了。没人来骂街,也没人来骚扰。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等着看三天后的大戏。我和我爹,则在做最后的准备。沙盘太大了,
根本不可能完整地搬出去。我把它拆分成了十几个模块。每一个模块都做了标记,
到时候在现场拼接起来就行。这是一个精细活,不能出一丁点差错。
任何一个模块的尺寸有误,都会导致整个沙盘对不上。我爹负责检查所有的榫卯结构。
我负责调试最核心的水渠系统。我从井里提了几十桶水,一遍又一遍地测试。看哪里会漏水,
看水流的速度是不是和我计算的一样,看分水闸的机关是不是灵活。我的手,
早就没了姑娘家的样子。粗糙,布满老茧,还有好几道被工具划破的口子,结了痂,
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我爹看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的那份饭里的肉,
都夹到了我碗里。这两天,我吃得比平时多,睡得也比平时沉。我知道,接下来的,
是一场硬仗。不光是斗智,更是斗力。我需要养足精神。第三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我爹已经把牛车套好了。我们爷俩,开始把那些沉重的木头模块,一块一块地搬上车。
等我们把所有东西都装好,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牛车吱呀呀地走在清晨的土路上。路上,
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都朝着县城的方向走。他们看到我们车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木头块,
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到了县衙广场,那里已经搭好了一个高台。是徐县令吩咐人做的。看来,
他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高台的正中央,摆着他的官案。两边,站着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把人群隔开。广场上,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县的人,好像都来了。他们伸长了脖子,
看着我们把一块块木头搬上高台,像看西洋镜一样。钱万金也来了。
他坐在一张专门为他搬来的太师椅上,就在高台下面最显眼的位置。他身边,
围着一群狗腿子,还有县里其他的几个乡绅。他看着我,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他今天,
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我没理他。我和我爹,还有几个帮忙的衙役,开始在高台上拼接沙盘。
这就像在玩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积木。每一块木头,都有它自己的位置。
我们忙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块模块嵌入其中时,一个完整的,微缩的清河县,
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天哪,这是什么?”“那不是我们村吗?
连村口那棵歪脖子树都有!”“快看,那是县衙!跟真的一样!”“这丫头,是神仙吗?
怎么做出这个的?”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炸了锅的麻雀。就连钱万金,
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他大概没想到,我做的不是一堆烂木头,
而是这样一个让他都感到震惊的东西。沙盘拼接好了。接下来,就是铺沙,摆放模型。
我又忙活了半个时辰。把黄沙,铜粉,白泥,还有那些小房子,小树,都一一归位。
整个过程,我一言不发。我所有的专注,都在这沙盘上。太阳越升越高。底下的人群,
开始有些不耐烦。“到底要干嘛啊?”“就是个做得好看点的沙盘嘛,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