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度舱的空气里还飘着焦糊的电子元件味，小吴刚给她递来的温水搁在脚边，早就凉透了。
她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数据流，余光瞥见李薇正踮脚去够天花板上松动的线路板，发梢沾着的汗在顶灯底下闪着细光；陈明的眼镜滑到鼻尖，却舍不得抬手推，只是拼命在终端上敲下最后一组曲率数据——那是他们刚从死亡缝隙里抠出来的命。
"林首席，还有十七分钟。
"小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犹豫。
他手里还攥着半卷医疗胶布，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半小时前小行星风暴擦过右舷时，他就是用这卷胶布糊住了爆裂的氧气管道。
林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断链在腕间发烫，那是三年前父亲塞进她救生舱时硬套上的老物件，青铜纹路早被磨得发亮，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窗外"昭明"号的尾焰，淡紫色的光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突然想起父亲最后说的话："小砚，要是遇到戴星隼徽章的人，跟着他。
"星隼徽章。
裴昭肩章上的指挥官徽章，正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银隼。
"数据备份完成。
"李薇跳下椅子，发绳散了半截，却顾不上理，"3区监控恢复了，刚才风暴擦过的时候，右舷外板有三条细微裂纹——不过暂时不影响结构强度。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林砚腕间的断链，"要我陪你去？
""不用。
"林砚扯下终端上的记忆芯片，金属边缘硌得指尖生疼，"你们守好调度舱，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她抓起外套往身上一裹，转身时瞥见陈明还在疯狂敲击键盘，"陈工，把曲率波动曲线传给我。
""收到！
"陈明头也不抬，"连带着近三个月所有空间异常数据都打包了——您肯定用得着！
"舱门在身后滑开的瞬间，林砚听见小吴小声说："首席要是半小时没回来...""不会的。
"李薇的声音很轻，"她从来没失算过。
"太空站与"昭明"号的对接通道泛着冷白的光。
林砚扶着墙壁往前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防护服上的闷响。
通道尽头的舱门打开时，裴昭正倚着门框，银灰色制服的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白的疤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应该是旧伤。
"林首席。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比约定时间早了三分钟。
"林砚没接话，首接走进舰桥。
幽蓝的灯光下，十多个操作员正对着全息屏忙碌，看见她进来，全都下意识首了首背。
裴昭的座椅在最中央，椅背上刻着星隼徽章，和他肩章上的一模一样。
"喝茶？
"裴昭从操作台下摸出个保温杯，"我让人煮的，太空站的应急咖啡喝多了伤胃。
"林砚的脚步顿了顿。
三个月前的庆功宴上，她见过这个男人端着香槟杯，笑眼弯弯地和各站站长碰杯，袖口的袖扣闪着碎钻的光。
此刻他的袖口沾着机油渍，保温杯上还贴着"昭明号***"的卡通贴纸，倒像是换了个人。
"说吧。
"林砚在副驾驶位坐下，把记忆芯片拍在操作台上，"谁托你带话？
"裴昭的手指在终端上划了两下，全息屏突然亮起——是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穿航天服的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正在组装的"天枢"号太空站。
林砚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父亲，二十年前的父亲，而那个被抱着的小女孩，是十二岁的自己。
"三年前，林教授在火星基地给我发了条加密信息。
"裴昭的声音放轻了，"他说，如果有一天地球遇到空间波动异常，让我务必找到他女儿，告诉她...星轨不是终点，是起点。
"林砚的指尖抵住额头。
三年前父亲在火星基地遇难的消息，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官方通报是太空电梯故障，可当时她冲进指挥中心时，监控里父亲的最后画面，是他盯着窗外突然扭曲的星轨，瞳孔地震般收缩。
"你早就知道我是林教授的女儿？
""第一次在庆功宴见到你时，我就认出来了。
"裴昭转动着保温杯，杯壁上的水珠沿着指缝往下淌，"你皱眉的样子，和他看星图时一模一样。
"舰桥突然响起轻柔的提示音："空间信号解析完成，己导入主屏幕。
"林砚抬头，全息屏上跳出一串乱码般的光粒，正以某种规律明灭。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大腿——这是她计算时的习惯，父亲说过，那频率和脉冲星的震荡周期惊人地吻合。
"这是我在风暴外围截获的信号。
"裴昭调出另一组数据，"和三年前火星基地异常时的波动频率...高度相似。
"林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抓起终端开始快速计算，发梢扫过手背，带着点痒。
裴昭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座椅往她那边挪了挪，让两人的终端能共享同一个全息屏。
"这里。
"林砚的指尖点在光粒群的某个节点，"如果把它当作空间坐标，用近地轨道参数反推..."她的声音突然顿住，"这是...太空站的逃生舱发射口坐标？
"裴昭的脸色变了。
他迅速调出"昭明"号的探测记录，放大那个节点："热成像显示，那里有能量残留——像是某种未激活的...陷阱。
"林砚猛地抬头，腕间的断链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她想起半小时前穿过风暴时，右舷3区的监控画面里，有块外板的颜色比周围深了那么一丝——当时李薇说是阴影，可现在看来..."是伪装成陨石的信号接收器。
"她的声音发紧，"风暴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让我们触发这些陷阱。
"裴昭的手指在终端上翻飞，调出所有截获信号的时间线："最近三个月，太阳系边缘检测到十七次空间波动异常，每次波动后七十二小时，都会有类似的信号出现。
而你们这次遇到的风暴，正好是第十八次波动后的...""七十二小时零三分。
"林砚接口，"我查过调度日志，第三次波动时，天枢号的导航系统莫名重启；第七次波动时，深空站的物资运输船偏离轨道...这些不是意外。
"舰桥的灯光突然暗了一瞬。
裴昭的目光扫过她腕间的断链："林教授当年在火星基地，也戴着和你一样的青铜链。
他说这是用古地球的陨铁打的，能感应空间波动——所以刚才你说断链发烫时，我就知道，信号和你有关。
"林砚摸了摸断链，青铜纹路里还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
她忽然发现，裴昭的眼睛在幽蓝灯光下泛着暖褐色的光，和父亲照片里的眼睛，像极了。
"合作吧。
"她听见自己说，"你提供昭明号的探测技术，我负责解析信号规律——我们需要知道，是谁在设这些陷阱，他们想要什么。
"裴昭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水："求之不得。
"他站起身，从储物格里拿出条毛毯搭在她肩上，"先休息半小时，你后背的汗都把制服浸透了。
等下我让人送点热粥来，太空站的压缩饼干可填不饱肚子。
"林砚愣了愣。
毛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在太空站待久了，她几乎要忘了这种味道。
裴昭转身去调温度时，她瞥见他后颈有块淡粉色的疤，像是烫伤。
三个月前庆功宴上，他明明穿着高领衬衫，原来是在遮这个。
"裴昭。
"她突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昭的动作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全息屏上跳动的光粒，声音轻得像要被星风卷走："一个和你一样，想找到答案的人。
"舰桥的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屏幕上跳出一行乱码，接着缓缓显现出几个字："完成星轨三问，方见真相。
"林砚的手指扣住毛毯边缘。
裴昭走到她身边，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过来："看来，我们的调查，才刚要开始。
"通讯器的杂音骤然变大，那行字又化作光粒消散。
林砚望着裴昭肩章上的星隼，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星隼之所以能穿越风暴，是因为它知道，风的方向，藏在云的褶皱里。
""我需要召集调度舱的人开个会。
"她摘下毛毯叠好，"关于那些陷阱，关于星轨三问...我们得尽快理出个头绪。
"裴昭点头，指尖在终端上划了下："我让昭明号的运输舱准备好，半小时后送你回太空站。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记得把热粥喝了——凉了伤胃。
"林砚转身走向舱门时，听见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那声音混着舰桥的电子音，像颗落在心湖的星子，荡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摸了摸腕间的断链，这次不是发烫，而是带着温温的触感，像有人在轻轻按着，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舱门在身后滑上的瞬间，通讯器再次响起提示音。
林砚低头，看见小吴发来的消息："首席，李薇在3区外板发现了可疑装置，和你说的陷阱...很像。
"她的脚步顿住。
抬头望向窗外，"昭明"号的尾焰在宇宙里划出淡紫色的痕，像道通往未知的光桥。
林砚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讯键："通知所有人，二十分钟后到调度舱***。
"星舰的引擎光芒里，她仿佛看见父亲的影子，在光粒中朝她微笑。
而裴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点沙哑的温柔："我等你。
"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穿越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