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大概是投错了胎。后脑勺的钝痛还没消。是被张强用搪瓷缸砸的。
就因为我藏在枕头下的三十块钱被他翻出来,买了两包烟。“死丫头片子!藏钱给谁花?
”王翠花的尖嗓子还在门外响。“是不是给哪个野男人了?我就说你天天往便利店跑没好事!
”“这月房租再不交,就把你那堆破烂扔出去喂狗!”我蜷在阁楼的角落里。
木板床吱呀作响。墙皮掉下来一块,砸在脚边。空气里全是霉味,混着楼下传来的麻将牌声。
口袋里只有五块三毛钱。是今天发的传单工资。够买一盒临期酸奶。草莓味的。
再有三天过期。是我一天里唯一能尝到的甜。爬下阁楼时,楼梯晃得像要散架。
王翠花坐在堂屋嗑瓜子,看见我就翻白眼。“还知道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在楼上孵蛋呢。
”“告诉你林小满,明儿个再凑不齐房租,就卷铺盖滚蛋。”“别以为你爹妈死得早,
就能赖在我们家不走!”我没说话,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这房子。明明是我爸妈留下来的。
他们走后,表叔一家就撬了锁搬进来。把我赶到阁楼,还天天喊着要房租。
便利店的空调坏了一半。冷风吹得有气无力。我直奔冰柜。最顶层的冰镇西瓜贴着红标签。
买一送一。临期处理。我踮起脚。指尖够到瓜皮的冰凉。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
发圈突然松了。粉色的。上面的小熊耳朵掉了一只。是我捡的。在垃圾桶旁边。“要这个?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松松就把两个西瓜抱了下来。我转头。撞进一片白衬衫里。
男生额角有汗。顺着下颌线滴进领口。他手里捏着我的发圈。“你的?”我点头。
指尖刚碰到发圈。就烫得缩回手。他手背上有块疤。月牙形的。和我手腕内侧这块一模一样。
是穿越过来时就带着的。医生说是烫伤。“买一送一,拼单?”他举着西瓜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周延。住前面的和平巷。”我盯着西瓜。咽了口唾沫。五块三毛钱。
买不了西瓜。连酸奶都得挑最便宜的。“我……”“算我请你。”他已经把西瓜放进购物篮。
又弯腰从最底层捞了盒酸奶。草莓味的。还有三天过期。“这个,你常买吧?”我愣住了。
怎么会知道?他付了钱。把一个西瓜塞给我。又把酸奶递过来。“拿着。”走出便利店时。
晚风裹着热气扑过来。西瓜在怀里沉甸甸的。烫得像块烙铁。他跟在旁边。
手里拎着瓶橘子汽水。瓶盖没拧紧。滋滋地冒泡。“你手背上的疤……”我忍不住问。
“去年炸油条烫的。”他挠挠头。“我妈开早餐摊。那天油锅炸了。”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手腕上的疤。也是炸油条烫的。穿越前的事突然涌上来。也是个夏天。我放学路过早餐摊。
油锅突然炸开。我眼看就要被泼一身。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冲过来把我推开。
他手背上瞬间起了个水泡。月牙形的。“前面巷子在修水管。”他突然停下。往旁边指了指。
“走这边吧。近点。”巷子更窄。墙皮掉了一半。头顶的电线缠成一团。像蜘蛛网。
刚走两步。头顶传来嘎吱声。一块锈迹斑斑的广告牌晃了晃。螺丝松了。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小心!”他猛地伸手拽我。我撞进他怀里。鼻尖蹭到他的锁骨。全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混着汗味。竟然不难闻。广告牌“哐当”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块。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路灯的光从电线缝里漏下来。他瞳孔亮得吓人。“你……”“林小满!
”张强的声音突然炸响。他叼着烟站在巷口。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啊你个小贱人!
果然在这儿勾男人!”周延下意识把我往身后挡。张强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跟我回去!房租的事还没跟你算呢!”“她欠你多少?”周延开口。声音冷了半截。
“关你屁事!”张强往前冲了两步。指着我的鼻子骂。“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算哪根葱?
”“她是我……”周延顿了顿。“朋友。”“朋友?”张强笑了。笑得一脸褶子。
“我看是野男人吧!”“林小满。明儿个再不交房租。我就把你那堆破烂全扔出去!
”“包括你藏在枕头下的那几件破衣服!”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他怎么知道我藏了衣服?
张强啐了口唾沫。狠狠瞪了周延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巷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西瓜还在怀里。已经不冰了。黏糊糊的汁渗出来。打湿了衬衫。“他是……”周延开口。
“表叔的儿子。”我打断他。声音抖得厉害。“我爸妈走得早。他们就占了我的房子。
”他没说话。伸手把我手里的西瓜接过去。又把那盒酸奶塞进我口袋。“我家到了。
”他指着前面的铁门。“明儿个……我还去便利店等你。”我点头。看着他跑进门。
门没关严。留了道缝。我抱着酸奶往回走。路过炸油条的李婶摊。她正收摊。看见我就叹气。
“小满啊。”“刚才周延那孩子还在这儿呢。”“蹲在树底下。看了你半天。
”我的脚步顿住了。“他说。”李婶擦着油锅。“看你天天买临期酸奶。想请你吃个西瓜。
又怕你不肯。”晚风突然凉了。吹得眼睛发酸。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酸奶。冰凉的。明天。
我想。明天要早点去便利店。还要把那个掉了耳朵的小熊发圈带上。给他看看。
我们手上的疤。是不是真的一样。我攥着那盒草莓酸奶往回走。阁楼的门被锁死了。
王翠花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死外头了才好!省得浪费粮食!”我蹲在楼梯口。
把酸奶盒贴在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能压下一点疼。后半夜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瓦片上。
噼啪响。我缩在墙角。听着楼下传来的麻将声和笑声。像针一样扎耳朵。天刚亮。
张强就踹我的门。“林小满!房租呢?”他手里拿着根木棍。眼神恶狠狠的。“没钱?
那就把你那破自行车推去卖了!”我的自行车。是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二手货。
每天骑它去发传单能省半小时路。“不行!”我扑过去想抢他手里的钥匙。
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还敢挡?”张强揪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你爹妈死得好!
不然看你这么丢人现眼!”额头磕在砖墙上。嗡的一声。血顺着眼角往下流。
我看见周延冲进来。他手里还拿着刚买的豆浆油条。“放开她!”张强被拽得一个趔趄。
转头看见是他。气焰更嚣张了。“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子家事?”“我告诉你。
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她爹妈欠我们的钱。就得卖了她还债!”周延把我拉到身后。
他手里的豆浆洒了一地。白花花的浆子溅在张强的裤腿上。“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在抖。
不是怕。是气的。王翠花听见动静跑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没天理啊!
外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这小贱人勾野男人回来打亲戚啊!”“大家快来看啊!
”邻居们都探出头。没人说话。就看着。像看耍猴。周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
摔在王翠花面前。“你自己看!”“这是你每个月向社区虚报房租的记录。
”“还有你男人偷偷把小满爸妈留下的家具运去卖掉的收据。
”“要不要我现在给派出所打个电话?”王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脸白得像纸。
张强想去抢本子。被周延一脚踹在膝盖上。“再动一下试试。”周延扶着我往门外走。
我的额头在流血。他用袖口替我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我。“去医院。
”路过李婶的油条摊。她塞给我两个热乎的油条。“拿着。”“周延这孩子。
”她看着我们的背影叹口气。“为了找你。在这附近待了三年了。”我咬着油条。
烫得直吸气。眼泪却掉了下来。混着油条的香味。有点咸。周延的小单间就在隔壁楼。
墙上贴满了便签。记着谁家的水管坏了。谁家的老人需要买药。桌子上摆着个旧相框。
里面是个笑眯眯的老爷爷。“我爷爷。”周延指着照片。“以前是这的老邻居。跟你爸妈熟。
”他给我涂碘伏。棉签碰到伤口时。我没躲。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爷爷说。”他低着头。声音很轻。
“你爸妈走之前。托他保管一样东西。说等你长大了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布包。
打开。是块长命锁。上面刻着个“满”字。我的手抖得厉害。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
我总做一个梦。梦里有对夫妇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戴长命锁。说:“我们小满要长命百岁。
”“你手背上的疤。”周延突然抬头。“不是炸油条烫的吧。”我愣住了。
他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胳膊上有块更深的疤。像片枫叶。“三年前。”他声音发紧。
“你家着火那天。我冲进去救你爸妈。被掉下来的横梁烫的。”“他们把这个塞给我。
”他捏着长命锁。“让我一定找到你。”我突然想起穿越前的那个下午。
医院的电视里在播新闻。城郊老房子失火。一对夫妇为了救邻居家的孩子。没能出来。
新闻里说。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小满。“你是不是……”周延看着我手腕上的疤。
眼睛亮得吓人。“三年前在油条摊被烫到的那个小姑娘?”我点头。眼泪掉在长命锁上。
发出叮咚的响。楼下突然传来王翠花的尖叫。“警察同志!就是他!私闯民宅!
”我和周延跑到窗边。看见张强带着两个警察站在楼下。王翠花正指着周延的窗户跳脚。
“他们报警抓你?”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周延却笑了。从床底下拖出个箱子。“正好。
”里面全是证据。表叔堵伯的欠条。伪造的房产证。还有邻居们的签字画押。
“我等这天很久了。”警察上来的时候。王翠花还在撒泼。看见箱子里的东西。脸瞬间垮了。
张强想跑。被警察一把按住。“跟我们走一趟吧。”表叔是被抬回来的。烂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