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宋津年去世的第三年,我辞掉工作来到哥伦比亚。当飞机触碰到哥伦比亚的土地时,
潮湿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暴雨留下的气息。我拽紧行李箱匆匆走出机场,转乘上大巴车。
一路上,道路泥泞不堪,车轮在泥浆中艰难前行。我望着窗外,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三年前。
宋津年刚去哥伦比亚时,每次和我视频通话时总爱把手机镜头怼向餐盘,
他吃不惯那边的饮食,总是夸张地捂着喉咙“许知夏,我的味觉正在经历文化休克。
”我与宋津年的关系,恰似古卷中解不开的连环结,两家长辈的情谊如同岁月酿成的酒,
让我们从蹒跚学步到青葱岁月,十六载光阴始终交织同行。“青梅竹马”这四字,
描摹不出我们之间牵绊。高三那年暑假,母亲替我收拾房间时,
在抽屉里找到了我和宋津年出去游玩时拍的合照,照片里我两笑得明媚,
母亲轻轻叹了声:“你和津年那孩子......”我故作轻松的拿过照片,
指腹触到相纸背面他用钢笔勾出的歪扭笑脸。
”妈——“我把照片塞进校服口袋“想什么呢您,我们只是好朋友”他去哥伦比亚学习那天,
机场的电子屏在头顶闪烁。他拉住我的手腕,一脸认真的说道:“等我回来,
带你去看凌晨四点的海。”我佯装嫌弃的甩开他的手,转身时却红了眼角。
接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噩耗时,我还在超市挑选他最爱的梅子糖,耳边嗡鸣不断,
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愿意”,都被埋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葬礼那天,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哀伤。望着他遗像里灿烂的笑脸,那一刻,我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宋津年了。002行李箱滚轮碾过波哥达老城区的鹅卵石路,
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我站在 Lluvia 门口,推开门,风铃响里,
一个高大身影正背对着擦玻璃杯。男人穿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那肩膀弧度,
握杯时食指和中指叩杯壁的小动作,像钥匙捅开记忆闸门,
那时候我总会笑他哪儿有人会食指和中指一起拿杯子,真是奇怪,
他总说“小时候一直这样就习惯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那个和他习惯一样的人。
”欢迎光临。“ 他转身,声音低沉。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的身体忽然一阵颤栗,
他的眉眼和宋津年太像了,像得让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可鼻梁处大块的疤痕却又破坏了熟悉感。这人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鼻梁比司徒难更挺,
唯有肩宽和举手投足间的挺拔,与记忆里的身影微妙重合。“一间大床房,住到下个月。
”我说道,声音有些飘“登记好了,许小姐。”钥匙牌上刻着 5。
数字边缘被磨得发亮。接过钥匙的瞬间,指尖触到他的手。
注意到老板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茧子,这种茧子通常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
宋津年的右手虎口也有同样的印记,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心脏搭桥手术后,
被缝合针磨出来的。当时他举着手给她看,笑得眼睛发亮:“看,这是勋章。
”“5”我拿着钥匙,不由得念了出来。“5 楼视野最好。” 男人说话时喉结滚动,
左侧锁骨有颗很小的痣。我记得宋津年那也有一颗同样的痣。宋津年还真是想你的时候,
看谁都想和你去比较。五楼房间的窗台上摆着盆绿萝,藤蔓垂下来,
我一放下行李就扑到窗边,回想起那天我刚在医院值完夜班,手机里发来宋津年的视频。
他在泥石流预警中心门口,背景里有救护车的鸣笛声。“这边情况不太好,可能要推迟回国。
” 他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不过别担心,我认识了个叫小雨的朋友,
她对这一带很熟,会照顾我的。”“谁要他照顾你。” 我对着屏幕撇嘴,
却在挂断后对着天花板发呆到天亮。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视频。
三天后,新闻推送铺天盖地,麦德林遭遇百年不遇的泥石流,
宋津年所在的医疗站被埋在三米深的泥浆下。救援人员连续搜救了七天,
最后只找到他挂在背包上的听诊器,金属表面被泥浆腐蚀出斑驳的痕迹。003这天夜里,
是他离世许久后我第一次梦见他,老旧日光灯在梦里滋滋作响,记忆像是被按下倒带键,
我们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笨死了,每次都等你这么久”数学卷子被拍在桌子上,
宋津年嫌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盯着卷子上被红笔圈出的错题,
喉咙发紧:”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辅助线要这么画?““为什么?”他猛地直起身,
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这道题我给你讲了不下二十遍!从相似三角形讲到勾股定理,
你耳朵是筛子吗?”他抓起草稿纸狠狠戳向解题步骤。“我就是不懂,
为什么辅助线要这么画?
”我攥着笔杆往后缩了缩:”哪有二十遍......明明才五遍”。“你还好意思数?
“宋津年挑着眉。我嬉笑的拽住他的衣角:”再给我讲一遍嘛,你最好了“。我看着宋津年,
看着他在我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等等!我踉跄着扑过去,却只抓到满手虚空。
周围的课桌椅正在融化,黑板上的数学公式扭曲成杂乱的墨团。我跌坐在不断变白的地面上,
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可所有声音都像坠进棉花堆,连回声都没有。晨光刺破梦境,
枕巾已被泪水洇湿一片。我怔怔望着天花板,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乖乖,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吃过早饭后,
我随便套了件外套便准备出门,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大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只好乖乖待在民宿里。”许小姐,要喝茶吗?“男人站在门口,
端着姜茶。“谢谢”我接过杯子,瞥见他左手手腕浅褐色疤痕,
我记得宋津年手腕也有几乎一样的疤 ,那是大学时救小孩被自行车链条划的,
看见他手上的伤口我既心疼又生气,气他总这样不顾自己,更疼他当时定然受了不少罪。
可他却只是笑着扬起手腕,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看,
这可是我人生里闪闪发亮的勋章呢。”“你手腕上这道伤?”我目光扫过那道浅疤,
语气故作随意地问。“啊,你说这个啊。”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腕,
指尖在疤痕上轻轻摩挲着,“我也说不清,好像打很久以前就有了。”“很久以前?
”我眉梢微蹙,语气里的疑惑藏不住。“久到……我都记不清是怎么弄的了。”他说着,
转过头望向窗外的雨帘,话锋陡然一转,“这里的雨季还要持续一个月呢。
”男人侧身倚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木框,“三年前也是这样,
淅淅沥沥连下了四十天,墙根都快长出青苔了。”“看来你这趟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转过头冲我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在雨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可不是嘛。
”我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回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对了,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随口问道“周砚”004“你们在聊什么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一张轮廓深邃的脸。
她很自然地将手搭在男人肩上,足以表明两人的亲密, “这天儿,雨下得可真大。
”她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帘,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感叹,目光却轻轻扫过我,
像是在无声地打量。“这是塔莎”周砚笑着给我介绍“我的未婚妻”。”塔莎?
“我手指蜷缩进掌心,“名字真好听”。她歪着头笑,耳坠上的绿松石跟着晃动:”谢谢,
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说到这儿,她下意识抚上小腹“本来今天要去做产检,
结果下这么大的雨。”周砚顺势搂住她的腰:“没事,等会雨下小点再去也行......,
上次建档我都没赶上,顺便买些你爱吃的酸角糕?”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
我突然想起衣柜深处那盒过期的酸角糖,那是宋津年每次出差必带的特产,
总说酸味能解我贪吃火锅的腻。“对了,许小姐,我们的婚礼订在这个月底,
要是那时你还在,可一定要来参加。
”周砚邀请道“我想塔莎也是这么想的”我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许小姐,是过来旅游的吗?
塔莎问道“算是吧。” 我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轻声道,“主要是想来找一位故人。
”塔莎闻言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一丝疑惑:“故人?这里平时很少有中国人来,
按说要找个人,应该不难吧?”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桌角那盆刚换过土的薄荷上,
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 还记得三年前那场泥石流吗?”话音刚落,
塔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连带着肩膀都垮了几分,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才知道她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父母。“对不起。” 愧疚像潮水般漫上来,
我慌忙抬头道歉,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不是故意要提…… 我的故人,
当年就是在那场灾难里…… 所以我才想来看看。”塔莎沉默了几秒,
才缓缓摇摇头:“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淀过的平静,“都过去了,
时间总会慢慢磨平这些的。”周砚和塔莎离开后,我盯着桌上的姜茶,忽然轻笑出声。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我却荒唐的在陌生人身上寻找他的身影。要是宋津年还在,
肯定会扬起下巴骂我“没出息”。宋津年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我每天不吃不喝,躲在房间里,
连呼吸都带着刺痛,我想他想的快发疯,恨他离我而去。我有时会想,
我们要是早点结婚就好了。大学时,他像往常一样到我学校来找我散步“许知夏,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突如其来的正经,反倒让我心里发毛。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就看见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的眼睛瞬间放大,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攥着戒指的手微微发抖:“高一开学典礼,
你把我的演讲稿当废纸扔了;高二运动会,
你故意绊我害我摔破膝盖........”“明明是你先欺负我!!!”我又急又想笑,
眼眶却发烫。“是啊”他笑着“喜欢你,就是忍不住欺负你,
每天都盼望着见到你”我的眼泪饱满了整个眼眶,他慌忙的用手擦我的眼泪,
戒指都差点掉在地上:”别哭啊傻子!我还没有求婚呢!
”他深吸一口气:“我答应过你带你去看极光,去追鲸鱼,说过要在每个纪念日都陪你过。
现在我再说一个承诺.......”“许知夏”他把戒指高高举起“你要不要赌一把?
赌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愿意”我笑着扑进他怀里。“等下,戒指还没有带呢!
”他胳膊圈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再也别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005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露台栏杆,在男人修剪玫瑰的手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他握着园艺剪,从花茎三分之一处利落下剪,
剪刀张开的角度精准得像用卡尺量过一般,切口平滑得如同手术刀划过皮肤,
连带着断口处渗出的浅绿汁液都显得格外规整。忽然就想起宋津年教我插花时的样子。
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找角度“植物和人一样”他当时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的带着笑意,
“伤口处理得仔细,才不会发炎感染。”“你很会照顾花草。”我坐在藤椅上开口,
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看他把剪下的玫瑰插进玻璃瓶,看阳光落在他侧脸时,
鼻梁上那道浅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小雨喜欢。”男人嘴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指尖拂过玫瑰花瓣上的绒毛,“她说每次看到花开,就觉得日子总有盼头。
”“种这么多玫瑰?”我望着露台角落成排的花架,忍不住又问。“小雨喜欢。
”他头也不抬,正往玻璃瓶里添水,声音里裹着阳光的暖意。“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我换了个话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藤椅的缝隙。“七八年了吧。”他答得轻描淡写,
像是在说一段寻常的日子。“七八年?”我有些惊讶,
目光扫过露台上精心布置的花器与绿植,“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
转头望向民宿门口的方向,那里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晃着。“因为小雨喜欢。
” 他的声音带着种虔诚的温柔,“她以前总说,医院的白色太冷清了。她不想当医生了,
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守着一方小院种花看雨。所以我们就来了,开了这家民宿。
”“小宇?” 我心头泛起疑惑,忍不住追问。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起 “小宇喜欢” 了,
这个频繁被挂在嘴边的名字,到底是谁?“嗯,小雨喜欢。”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疑问,
只是重复着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不停。“所以…… 小宇到底是谁?” 我索性直接问出口,
目光落在他脸上。他这才抬眼看向我,唇边漾开温和的笑意:“就是塔莎。
小雨是她的中文名,你看民宿门口那块木牌,刻着的‘Lluvia’,
在西班牙语里就是‘雨’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
满满都是对那个叫小雨的人的爱意。我望着他眼底的光,心里忽然有些发涩。这样的笑容,
我曾经在宋津年脸上见过无数次,那是爱到极致时,才会从眼底眉梢自然流淌出来的模样,
藏都藏不住。006夜色沉沉,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刚要拢上来,
梦里就又撞见宋津年。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背对着我反复念着“小雨、小雨、小雨”,
那声音像被风撕成了碎片,飘得越来越远。我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指尖却只捞到一把冰凉的空气。“周砚。” 突然一声清晰的呼唤砸进梦里,
不是宋津年的语调,带着种陌生的沉稳。我像被针扎了似的弹坐起来,
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濡湿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乱撞。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歇了,
只有檐角偶尔坠下的水珠,在寂静的夜里敲出单调的声响。
“小雨...小雨....小雨就是塔莎”我一下恍然大悟。我来不及多想,
抓起外套胡乱套上,就往走廊尽头跑,停在塔莎的房门前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急促的敲门声在空荡的民宿里格外突兀。门开了,塔莎顶着一头微乱的卷发,
睡眼惺忪地扶着门框,眼尾还带着刚睡醒的红痕:“怎么了?这么晚……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砚在吗?”我喘着气问,目光越过她往房间里扫。塔莎愣了愣,揉了揉眼睛:“他?
一大早就出去跑步了呀,天没亮就没影了。”“这样啊……”我喉咙发紧,
那股莫名的恐慌还没散去,迟疑了几秒才低声道,“那……我能跟你聊聊吗?”“当然可以。
”塔莎虽然眼底的疑惑更重了,却还是侧身让开了门,顺手拧亮了墙上的壁灯,
暖黄的光晕漫下来“进来吧,外面凉。”房间里处处浸透着周砚的气息,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是他们共同的空间。“许小姐,坐着吧。
” 塔莎朝我招招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我目光扫过墙上错落的照片,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照片里的周砚笑得坦荡,有时背着登山包站在雪山下,
有时和塔莎挤在狭窄的巷弄里举着冰淇淋,阳光落在他们脸上,透着蜜色的甜。
尤其是那张在海边拍的,他弯腰替塔莎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侧脸的弧度、眼底的笑意,
像极了…… 像极了宋津年。眼眶猛地一热,视线瞬间模糊了。我慌忙别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