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亚当，一个…嗯，姑且可以称之为“胜利者”的人。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
我正站在我的实验室之巅，一个位于地表之下三百米的、由钛合金与有机聚合物构成的“心脏”里。透过单向的观测穹顶，我能看到地面上那座我亲手设计的、秩序井然的未来都市——“方舟城”。阳光明媚，磁悬浮车安静地在既定轨道上穿梭，空气中没有一丝杂质。
一切都安静、和谐、完美。
因为就在十分钟前，我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我将我此生唯一的、不共戴天的仇人——该隐，流放了。
不是流放到某个偏远的监狱，也不是用一颗简单的子弹结束他罪恶的生命。不，那太便宜他了。
我把他，连同他所在的那个小型求生舱，用我倾尽一生心血制造的“克洛诺斯”时间机器，精准地、不可逆地，传送到了……一万年后的未来。
一万年。
一个足以让山脉变为尘埃，海洋化为盐碱地的漫长时间。
我能想象，当他从求生舱里走出来时，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个世界。也许是冰河世纪，也许是辐射废土，也许，地球早已被膨胀的太阳所吞噬。
他会面对极致的孤独，面对完全陌生的生态环境，面对所有知识和技能都毫无用处的绝望。他会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像一只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虫子，无声无息地死去。
这，才是我为他准备的，最完美的复仇。
“博士。”我的助手艾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时间坐标已锁定，目标信号消失在公元12024年7月12日。传送……成功。”
“我知道。”我端起一杯香槟，嘴解挂着微笑，对艾拉的迟疑感到些许不悦。“清理所有关于该隐的数据，从今天起，方舟城里，不准再出现这个名字。”
“……是，博士。”
我关掉通讯器，将杯中的金色液体一饮而尽。
结束了。
我和该隐的恩怨，始于一场背叛。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我们共同创立了“方-舟城”的雏形。然而，他却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名叫莉莉丝的女人，背叛了我，窃取了我们共同的研究成果，甚至，在那场实验室事故中，为了救她而放弃了我，让我失去了一条腿。
那场事故，也带走了莉莉丝的生命。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才华都投入到了“克洛诺斯”计划中。所有人都以为我在研究时间的奥秘，为了推动人类文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在打造一柄最锋利、最残忍的复仇之剑。
现在，剑已出鞘，仇已得报。
该隐，那个夺走我一切的男人，将会在一万年的孤独中为他的罪行忏悔。
而我，亚当，将作为这座城市的唯一缔造者和守护神，享受这片刻骨铭心的宁静。
我关掉实验室所有的灯，只留下中央控制台上那幽蓝色的光芒。我拄着由记忆金属打造的义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我的城市，我的王国。
世界，终于清净了。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享受着这份清净。
方舟城在我的带领下，成为了人类文明最后的乌托邦。科技、艺术、哲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成了这座城市里神明一般的存在，受人敬仰，无人敢于违逆。
我几乎快要忘记“该隐”这个名字了。
他就像我随手丢进垃圾桶里的一张废纸，早已在时间的洪流中化为了虚无。
我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端着酒杯，站在这间实验室里，想象着他临死前的惨状，然后，带着满足的微笑入睡。
第十年。
就在我流放他整整十年后的那一天。
这一天，方舟城正在举行盛大的庆典，庆祝我获得“人类文明终身成就奖”。城市的上空，全息投影绽放出绚烂的烟火，所有市民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
我站在庆典中心的最高处，接受着万众的欢呼。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天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形容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开”。
蔚蓝的天幕，像一块脆弱的玻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口子。那口子后面，不是太空，不是宇宙，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混杂着星云与混沌的虚无。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所有的欢呼，都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都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那道恐怖的伤疤。
我也不例外。我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一种久违的、被我遗忘了十年的不安，如同毒蛇般重新缠上了我的脊椎。
然后，一个人，从那道裂缝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宇航服，也没有借助任何飞行设备。他就那么赤着脚，踩在虚空之上，一步步地，从裂缝中走出，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由纯粹的星光编织而成的长袍，每一次迈步，都有无数细碎的星尘从袍角滑落。
他的面容，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了十年前的愤怒、不甘和绝望。取而代代，是一种……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冰冷的平静。
是他。
该隐。
他回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从一万年后，自己走回来？
他站在高天之上，目光穿越了数公里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个程序员，在看待一段写错了的代码。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方舟城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他说出了他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一句，让我浑身血液都为之冻结的话。
他说：
“亚当，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