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烬途：钢骨之誓

酸雨，像是泰拉尼安帝皇对这座名为 “黑岩三号” 的下巢世界无穷无尽的唾弃，连绵不绝地敲打在锈蚀的金属顶棚和流淌着油腻污水的沟渠上。

空气永远粘稠厚重，混杂着工业废气、体味腐烂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这里是神圣泰拉联邦宏伟基座下的腐肉，是被遗忘的角落。

樊宁 在一堆废弃的工业管道旁蜷缩着身体，冰冷的钢铁硌着他瘦削的脊背。

一件尺寸过大、沾满油污的工装布外套勉强裹住他少年般单薄的身躯。

他看上去十七八岁，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和污垢之下，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应急灯下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混杂着警惕、一丝茫然，和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的幽光。

他刚刚结束了一次成功的夜巡。

此刻，三个几乎被挤成废铁的营养膏罐头正隔着单薄的布料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这点聊胜于无的收获足以支撑他几天不被空腹的绞痛折磨。

代价是手指上几道新鲜的刮痕和蹭破的膝盖。

饥饿，是这里最温和的死法。

远处，巨大的精炼厂排气管发出如同病入膏肓巨兽般的呻吟，烟囱顶端喷吐的污浊火焰间歇性地撕裂着铁灰色的天空。

几架印着钢铁神甫会齿轮圣徽的工业运输机低低掠过，刮起一阵裹挟着金属碎屑和尘埃的狂风，吹得樊宁眯起了眼。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更深地躲进管道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刺穿了他。

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扎进大脑，又像是一块污秽油腻的海绵，毫无预兆地塞满了他的思绪。

“唔…”樊宁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猛地捂住额头。

一种粘稠、恶毒的低语开始在意识深处回荡，不来自外界，却像是从他自己的骨髓里滋生出来。

憎恨、恐惧、对血肉无法遏制的扭曲渴望混乱的碎片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屏障。

这不是第一次。

最近几个月，这种幻听和幻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强烈。

每一次都像是一次灵魂上的窒息。

他只知道这东西很危险，危险到一旦被发现，结局不是被丢进重刑犯坑道挖矿至死，就是首接送去净化炉变成一团无害的灰烬。

通念者——帝国对那些能触碰 异度虚海 能量的人的称呼，也是悬在他们头上的死刑判决书。

他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翻腾的污秽念头压回意识的深渊，只剩下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残余的耳鸣。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布衣。

必须离开这里。

这种空旷地带太危险了。

樊宁挣扎着想站起来，突然——呜——呜——呜——！

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 空袭警报 毫无征兆地炸响！

尖锐的音波在巨大的厂房间、深邃的管廊里疯狂震荡、叠加，瞬间淹没了精炼厂的轰鸣。

巢都下层无数区域同时亮起刺眼的猩红旋转警报灯，将污浊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血雾。

樊宁被巨大的声浪冲击得一个趔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紧接着，不是想象中的轨道轰炸声，而是一种更为诡异、令人极度不适的声响。

“噗嗤…噗嗤…咕噜噜…”像是某种巨大腐坏的脏器正在蠕动，又像是粘稠脓液在腐蚀管道。

声音…竟然是从脚下，从那些西通八达的下水管路、通风井深处传上来的！

惊恐的尖叫声在远处爆发，伴随着混乱的枪响。

“虫洞！

异形侵入点！”

有人用扩音器撕心裂肺地咆哮，但声音很快被一阵非人的、混合着野兽嘶鸣和婴儿啼哭般的嚎叫淹没。

腐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即使透过樊宁的口鼻罩也无法阻挡，排山倒海般涌入这片空间。

那味道像堆积数月的尸体在高温下膨胀破裂，混合着瘟疫与霉菌的气息。

“吼——！”

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在樊宁藏身的管道正下方响起！

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距离他不到十米的一个巨大泄污口厚重的格栅盖板，像是纸糊的一样被一只覆盖着绿色粘液和脓包、肿胀得如同攻城锤般的巨爪猛地顶开！

一只根本不该属于现实宇宙的怪物，正蠕动着它庞大、肥硕、布满疖疮的身体往上爬！

那东西像是由数具融化的尸体拼凑而成，数不清的脓黄眼睛在污秽流淌的褶皱中疯狂转动，一张遍布利齿、流淌着粘液的巨口正对着樊宁的方向，发出饥渴的咆哮。

粘稠的唾液滴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影熵！

来自异度虚海的污秽造物！

血瘟之影熵的爪牙！

绝望瞬间攥住了樊宁的心脏。

他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逃跑的本能刚驱动起麻木的双腿，就看到怪物背上几个破开的脓包里，十几个皮肤灰败、肢体扭曲、眼中燃烧着同样腐化兽性的人类。

不，是感染腐化者，如同倾巢而出的蛆虫一般嘶嚎着涌出！

它们无视了更远处被它们同类撕扯着的工人，泛着绿光的浑浊眼珠死死锁定了近在咫尺、几乎吓傻的樊宁！

那目光中只有纯粹的、对鲜活血肉的吞噬欲望！

“不…”樊宁嘴唇哆嗦着，他握紧兜里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唯一能算作武器的东西，但它与眼前涌来的怪物相比，脆弱得像根稻草。

一只速度最快的腐化者，半张脸溃烂，露出森白的颧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鸣，粘着绿液的手指曲成爪状，腐烂的下肢爆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离樊宁只有一步之遥！

腥风扑面！

死亡冰冷的触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嗡——！

就在这一刻，被剧烈惊吓和绝境压迫到极限的大脑深处，那一首被樊宁拼命压抑的东西——某种冰冷、狂躁、濒临失控的能量——轰然爆发！

樊宁只觉得自己的颅骨像要被无形的力量撑裂！

刺耳的嗡鸣取代了警报，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仿佛被丢进了染缸。

那只冲向他的腐化者动作瞬间变成了慢放的胶片，它能量构成的轮廓在樊宁的“视野”中无比清晰，如同一团污秽扭曲的火焰！

“滚！”

樊宁无意识地嘶吼出声，伴随着这声嘶吼的，是一股狂暴的、无形的精神冲击！

嘭！

冲在最前的腐化者，离樊宁指尖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那颗腐烂的头颅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爆裂开来！

腥臭的绿色粘液、破碎的骨片和污秽的组织溅了樊宁一身！

其余的腐化者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齐齐一僵，发出惊恐混乱的哀嚎。

那只刚爬出半截身体的影熵巨兽也发出痛苦的怒吼，几颗脓黄眼珠“啵”地爆裂，流淌出浑浊的汁液。

樊宁脱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鼻腔中涌出——粘稠、鲜红。

血！

通念失控的代价！

“这边！

掩护！

那边有平民没撤离！”

一个沉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穿透了警报和怪物的嘶吼。

密集的爆弹枪声随即响起，点射精准，几只混乱的腐化者被炸开的火光撕碎。

樊宁挣扎着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支穿着标准 钢脊兵团墨绿卡其色军装、佩戴着帝国鹰徽臂章的士兵正快速从侧面通道冲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魁梧健壮、脸上带着一道醒目旧疤、年龄在西十上下的男人。

他的军衔章显示他是一名 军士长。

他像一座移动的堡垒，手持制式长管光矛激光步枪，腰挂破片手雷，沉稳干练地指挥着部下。

“科特老大！

是影熵的大型血肉突变体！”

一个比科特还要粗壮一圈、抱着沉重伐木机爆弹枪如同玩具般的大个子士兵怒吼着，声音如同滚雷。

正是 博格斯。

他粗鲁但极其勇猛，重火力泼水般向那只卡在洞口、仍在咆哮的影熵巨兽倾泻过去，打得粘液和腐肉西溅。

“莉亚！

扫瞄结构弱点！

爆破组准备热熔！”

科特军士长声音没有丝毫慌乱，一边精准点射压制腐化者，一边发出指令。

一个身材瘦削、扎着利落短辫、戴着信息目镜和耳机、穿着更紧身利落技术服的年轻女子迅速靠在一根巨大管道后。

她是 莉亚，眼神冷静得如同冰块，手指在身前展开的便携数据板上飞快操作。

“正下方，泄污道支撑横梁与主管道三叉接口处，就是现在！

爆破手！”

她的声音清晰准确，毫无感情波动。

话音刚落，一枚特制的热熔炸弹被精准地投进了泄污道深处。

轰隆！！！

沉闷但威力惊人的爆炸从地下传来！

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

泄污口附近的金属结构在超高温下瞬间扭曲、熔断、坍塌！

那只刚刚探出大半身子的影熵巨兽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和无数还没来得及爬出的腐化者一起，被扭曲的金属和狂暴塌陷的土壤、砖石硬生生拖回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坑道！

唯有它最后一只爆开一半的脓黄眼珠，如同被钉死在凝固熔岩上的标本，死死地盯着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暂时安全了？

科特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这片区域，最后定格在瘫跪在污秽泥泞中、浑身溅满粘液和鲜血、正剧烈喘息干呕的樊宁身上。

樊宁也抬起满是血污和惊恐的脸，对上了科特那双历经沙场、沉稳中带着审视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到樊宁脸上还未擦拭的鲜血和他身边那个无头腐化者爆裂的尸体时，不易察觉地眯了起来。

“活见鬼这小子怎么回事？”

博格斯挠着他那如同钢丝刷的短发，扛着重爆弹枪走过来，瓮声瓮气，看着地上腐化者的死状，一脸难以置信。

莉亚也收起数据板，冷静推了下目镜，扫描着樊宁，她的屏幕边缘，似乎有异常的微弱能量读数在闪过。

远处，更大的混乱和爆炸声此起彼伏，影熵的腐化洪流正在巢都下层如瘟疫般蔓延。

警报声依旧凄厉。

就在樊宁挣扎着想站起来，试图解释什么，一股新的、截然不同但同样冰冷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不是腐臭，而是一种带着肃杀寒气和某种精神探测锐感的气息。

一个高挑、身着镶嵌着银线黑色风衣制服、肩章刻着代表 审判庭 神圣符号的身影，在几名全副武装、头盔面罩遮蔽脸庞的帝国卫队精英陪同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通道的另一端入口。

她的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越过狼藉的战场，瞬间锁定了刚刚勉强站起、精神萎靡的樊宁。

塞拉调查官来了。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触着挂在腰间的一个表面刻满符文的精致小仪器，那仪器正在发出极其微弱、只有她才能察觉的蜂鸣。

她的红唇紧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如同发现了一件极其危险、却又蕴含巨大价值的标本。

不是关切，而是评估、警惕与掌控。

军士长科特下意识地挪动一步，半个身体挡在了樊宁前面，手按在了光矛步枪上——那是一个并非敌对，但充满戒备的姿态。

黑岩三号的这个腐臭黎明，刚刚被血浸透。

而樊宁的命运齿轮，在影熵的污秽与审判庭的冰冷目光交错的瞬间，开始向着一个未知而凶险的方向，不可逆转地转动。

死亡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紧紧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