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破产那天,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离开裴斯年的人。多年来,我陪他风餐露宿,
陪他东山再起。在他重掌大权那天,他的身边多了个青梅。我陪他打拼了十五年,
青梅等了他十五年。得知我的存在,青梅笑起来:哪里来的患难与共,
不过是看准了你会东山再起。不信你试她一试,她必定急着嫁给你呢。
裴斯年果然来找我了:跟了我十五年,你想要什么?我要走。
他回去对身边人笑道:以退为进,她的城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我真的走了。后来,
裴总为了一个人翻遍了整座城。1外派回来第一刻,我便马不停蹄赶到了裴家。
郑管家把我挡在书房门口。郑叔,我是来给裴总汇报的。是贺经理啊,
裴总说了谁也不能进。我愣了愣:我也不能吗?就算是你也不能。郑叔顿了顿,
急忙补充:哦,这也是裴总说的。书房里猝不及防传来一声娇笑,我身子一僵。
大家都说裴斯年有个等了她十五年的青梅。那书房里的人就是她吗?
我紧了紧手里的汇报文件,转身要走。不过是一个保镖,给点钱随便打发了算了。
女人的声音里满不在乎。我的脚步顿住。好在裴斯年没有接受:清竹,
她毕竟跟了我十五年。我微微松了口气。可是阮清竹笑了:斯年,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跟你十五年是为了患难与共吧?有没有可能她看准了你会东山再起呢?
书房陷入沉默。我站在门外,听到阮清竹的声音:现在你重掌大权,她不就等这一天吗?
不信你试她一试,她必定急着嫁给你呢。我还想听下去,郑叔拉了拉我:小贺啊,
走吧。后面的话,我没听见。2晚上,裴斯年来找我了。
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跟了我十五年,你要什么?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来之前我下过决心。如果他还和过去一样,我便当做没听见那段对话;如果他试探我,
我就离开。信任在试探的瞬间就已经土崩瓦解,根本不需要等结果出现。不要。
我摇摇头。你确定?确定。他双眉一沉,目光直直的盯着我,
烟头的红丝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忽明忽暗。哦,倒是有个打算。我开口。
他露出了然的神色:说。我要走了。烟灰无声落地,他脸色更加阴沉。裴总,
你已经拿回了属于你的一切,早就不需要我保护了。我站起身: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手边,是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那是我被他外派的时候带走的。回来以后没有打开,
正好拎包走人。月光穿过落地窗,勾勒出他英朗的轮廓。他冲我一笑:你想好了就好。
他先我一步走出房间,没有回头。我听到外面传来他和手下交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只有一句格外清晰:以退为进,她的城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3人际交往上经常用的一个技巧,便是以退为进。对方欠你八分,你只要五分,
甚至三分乃至不求回报,便会得到比八分还要多的东西。可那是博弈,
是看得到利益时的策略。
而我当年留在只有十岁的裴斯年身边的时候却是无利可图、看不到未来。
只是我依然是过去的我。裴斯年已经不是那个将我抱在怀里,
说着要我永远永远不离开他的毛头小子了。4你是裴氏集团的人?
出租车司机把我从裴氏接出来后忍不住询问。我离职了。我回答。哎呀,
那你一定知道裴总和他那个青梅吧?我愣了愣。
司机自顾自感慨:听说两个人订了娃娃亲,裴总十岁那年家破人亡,裴夫人都没取消婚约,
陪着他打拼了十五年,为了掩护他膝盖都被挖去一块!司机越说越咂舌,
语气中都是羡慕:现在这种不离不弃的女人太少了。膝盖隐隐作痛。
我摸了摸有些变形的膝盖,没有说什么。你在集团里待过,肯定见过裴夫人吧?
是不是很漂亮?我摇摇头:不知道。司机悻悻闭嘴,
我还是听到他小声嘀咕的一句:怎么可能嘛……但是我是真的没见过。
所有人都知道裴斯年身边有个青梅,只有我不知道。他不断的给我外派的工作,
偶尔有捕风捉影的信息传到我耳朵里,我也以为又是对手编排他。直到站在书房外,
听到了阮清竹给他出谋划策。我便明白,那么多无意义的外派,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
但是裴斯年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我站在他身边的时候,
从来也没想过能从这个落魄公子身上得到什么,何况裴夫人的位子。5一周后,
裴斯年才发现有个人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出现了。站在贺长缨房间里,
看不到任何和过去不一样的痕迹,好像她还在这里。他开口问郑叔:她带走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带走。胡说!裴斯年皱起眉:那么大一个行李箱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带!
郑叔擦了擦额头细汗:确实带走了些东西,但是都是些破烂,
我也劝过她让她带点路费……什么破烂。
一个做工粗糙的铁蝴蝶、一个坏了的小台灯,还有……还有一副耳机。
裴斯年倏地攥紧了拳头。铁蝴蝶……原本是一把蝴蝶刀。家里破产那天,
他挥舞着蝴蝶刀对着想要接近他的贺长缨。小姑娘没有后退,
迎着刀尖将他轻轻抱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是爸妈捡来作为自己未来的领导班子培养的。破产那天,家破人散,
爸妈给他留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只有贺长缨主动拥抱了他。后来,
那把蝴蝶刀被贺长缨熔了做成了铁蝴蝶。家被人搬空,
贺长缨唯一抢救下来的就是一个小台灯。十五年来,两个人生活十分拮据。
那个小台灯硬是用到现在。只是裴斯年的生活越来越好,早就不需要这个老物件。
他没想到贺长缨还留着。耳机是黑色的那个吗?是的裴总……裴斯年闭了闭眼。
那是他送给贺长缨的生日礼物。其他的,真的没有带走吗?他不敢相信。
贺长缨就带着这么一堆不值钱的东西走了。她一个身有旧疾的女孩子要怎么在魔都讨生活?
但是担忧转瞬即逝。贺长缨跟了他十五年,不可能一点心机没有。说不定这也是她的策略。
唤起自己对两个人过去生活的怀念,然后她再回来,得到更丰厚的报酬……是的,
她一定会回来的。十五年,他已经面目全非,贺长缨怎么可能不变呢?她一定在算计着呢。
但是没关系……裴斯年坐在贺长缨的小沙发上,仰头闭上了眼睛。没关系,只要她回来,
多给她点钱也没什么。6我原本是被裴斯年的爸妈捡回来,
作为裴斯年未来的左膀右臂培养的。裴家教了我很多格斗术,
所有这十五年才能护裴斯年周全。只是我的膝盖已经在一次掩护裴斯年的过程中被对家挖去,
就算后来紧急修复也是终身损伤。我干不了保镖的活儿了。兜兜转转,
我找到了一个照顾残障少爷的工作。保姆,我大概还是可以的。
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人眼睛蒙着纱布,漫无目的的挥舞着一把蝴蝶刀的时候,
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别过来!顾泽知的蝴蝶刀对着我。我弯腰,
轻轻拥抱了他。顾泽知的身子微微一僵。蝴蝶刀的刀尖抵到我的后背,
他冷冷问我:你不怕我捅死你吗?上来就抱。你不会的。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过去,也用这招哄好了一个男孩。他们只是表面上强硬,
其实微微颤抖的手暴露出了强烈的恐惧。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露出獠牙。
顾泽知和那一年的裴斯年,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年的我,目的确实不再纯粹。
我告诉顾泽知: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我想我们大概都心知肚明。
他一个落魄傀儡少爷,身边的人不可能是单纯的保姆。我是受雇过来监视他的。
7顾泽知少言寡语,第一面之后就没有对我说过别的话。但是确实不对我挥刀了。
每天一大早他就坐在阳台前,根本不知道他一个瞎子在看什么。我睡眠浅,
总是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床,居然比我醒的还要早。还不发出声音。
于是我开始暗中观察。可是我的睡眠时间却越来越长,睡得也越来越深,
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蛛丝马迹。我排查了一下我的食物,没有发现异常。
我不信邪的在沙发上坐下,想要像过去一样熬个通宵,一睁眼却已经躺在了床上。
而顾泽知已经自己起了床,坐在阳台前沉默不语。我想,大概是我昨晚困得失去意识,
自己爬上了床吧。毕竟别墅里除了我就只有一个眼瞎腿瘸的傀儡少爷。
我把药配好端去阳台:抱歉顾少,我起晚了。他的头微微偏向我这边,
用手摸了摸药盘:你用自己的钱买的?我立刻解释:顾少,和您以前吃的药一样。
我知道,我不是说你会害我。我不由自主紧了紧手指。只是,
他们应该到了给我停药的时候了。我没有说话。雇主的确要我给他停药了。
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傀儡,打算把顾泽知放弃了。我没有告诉顾泽知。
但是他似乎比我更清楚他的命运。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他。也许他和当年的裴斯年一样吧。
8裴斯年小时候体质弱,是药罐子。我原本想的是,把恩人家的小少爷照顾到可以独当一面,
我就离开,自己开个小超市,惬意过完一生。于是我一边陪着裴斯年,一边攒以后的本钱。
但是裴斯年三天两头生病,微薄的抚恤金支撑不起他的身体。我咬咬牙,
把我第一个超市换了药。以后第二个、第三个超市的本钱,都换成了裴斯年的药。
我就这么一边心疼,一边逼着他练格斗强身健体。我是什么时候决定不走的呢?
大概是他十八岁那年,我决定离开。但是仇家却找上了我。我的腿已经不能支撑一对多,
那个总是被我保护着的男孩出现,挡在我身前:要动她,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他真的有好好学我教给他的格斗术,他浑身都是伤,但是对手却奄奄一息。那天,
他无言的牵起我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走。我们互相都没有提我走的事。
虽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拉着行李箱,就是要离他而去的。他突然转身,
用力将我抱在怀里:别走。我轻轻抱住他:知道了。9顾泽知还是吃了药。
我又开始犯困。这两天犯困的次数格外多,好几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醒来都躺在床上,还好好的盖着被子。困了吗?顾泽知的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困意顿时消散大半,后退一点:顾少?您不是看不见吗?我感觉得出来,
也摸得出来。他的微笑在苍白的脸上有种诡异的妖冶:去睡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