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夜班出租第七年，我习惯了载形形色色的醉鬼和夜归人。直到那晚，
后座留下个裹着红绸的骨灰盒。中年女人嘶哑着追上车：“师傅，能...能再带我一程吗？
我儿子说您车上...有他缺的东西。”我扭头，
看见她手里攥着的照片上——正是昨晚那个全程沉默的年轻乘客。
这城市一过午夜就换了副面孔。霓虹灯晕染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打翻的调色盘。
我握紧方向盘，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单调而熟悉。第七年了，开夜班出租车，
活像一只在钢筋水泥丛林里夜行的老鼠，载着各式各样被夜色浸泡过的灵魂。
醉醺醺抱着电线杆呕吐的西装男，浓妆艳抹眼神却空洞的年轻女孩，
为几十块车费斤斤计较的中年夫妇，还有那些沉默着，只报个地名就缩在后座阴影里，
像要融进黑暗里的乘客。我习惯了，也麻木了。这行干久了，心肠都会硬几分，不多管闲事，
不看不该看的，不打听不该问的，才能平平安安开到天亮。
收音机里沙沙地放着些不成调的曲子，夹杂着交通台断断续续的路况信息。我摇下车窗，
让带着湿气的冷风吹进来，驱散一些困意。已经是下半夜，活开始稀了，
我打算再跑一两单就收工，把车开到老地方，眯瞪到天亮交班。就在这时，路边有人招手。
是个年轻男人，站在一盏坏了、忽明忽灭的路灯下，单薄的身影被拉得忽长忽短。我减速，
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灰尘还是陈旧纸张的味道钻了进来。
他没坐副驾，直接拉开了后车门。“去哪？”我没回头，习惯性地问。他报了个地名，
是靠近市郊的一个老居民区，声音低沉，有点沙哑，没什么起伏。我应了一声，挂挡起步，
从内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过分苍白，
穿着件半旧的黑夹克，低着头，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沉寂。他上车后，
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眼神空洞，
好像外面不是活生生的城市，而是一片虚无。这种沉默的乘客不少见，我也乐得清静，
专注开车。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声。只是，
总觉得后座散发的那股子阴凉气息，挥之不去，空调明明没开那么低。一路无话。到了地方，
那是一片有些年头的楼群，路灯昏暗，树影婆娑。他低声说了句“到了”，付的是现金，
准确的零钱，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掌心，激得我微微一颤。他下车，关门的动作很轻，
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洞里，摇了摇头，
大概是拉了个性格孤僻的年轻人吧。掉转车头，准备收工。开出去一段，等红灯的时候，
我下意识往后座扫了一眼，准备清理一下，却猛地瞥见角落阴影里，似乎有个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探身过去，伸手一摸，是个硬硬的方块，用某种绸布包着。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我看清了那东西——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子，
上面似乎还有些模糊的图案，触手冰凉。红绸？这颜色和质地，
再加上这形状……一个念头窜进脑海，让我头皮有点发麻。这该不会是……骨灰盒吧？晦气！
真他妈的晦气！跑夜车最怕碰到这种事儿。我赶紧把那东西拿过来，沉甸甸的，
那股子阴冷感更明显了。红绸裹得严实，但我几乎能肯定里面是什么。
是刚才那个年轻乘客落下的？他下车时明明什么都没拿啊？难道是之前乘客的？不可能，
我交班前都会粗略检查一下后座。心里骂归骂，但东西不能乱扔。我把它放到副驾座位上，
想着明天交班时交给公司处理算了。可这东西摆旁边，总觉得车厢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浑身不自在。干脆现在就回刚才下车的地方等等看，说不定那年轻人会发现东西丢了，
找回来。再次掉头，开回那个老小区门口。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熄了火，开着双闪，点了支烟，试图驱散心里的那点不安。烟抽到一半，
副驾窗玻璃突然被拍得“砰砰”响！我吓了一大跳，烟灰抖了一身。扭头一看，
车窗外是一张惨白、扭曲的女人的脸。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绝望。看年纪，五十岁上下。我惊魂未定地降下车窗。
“师傅！师傅！”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哭腔，扒着车窗的手青筋暴起，
“是不是……是不是有个年轻小伙子，坐你的车来的这儿？”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有，
刚下车没多久。”“他是不是……是不是落了东西在车上？”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死死盯着我。我心里一动，指了指副驾上那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是这个吗？
”女人的目光一落到那盒子上，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晃了一下，差点瘫软下去。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盒子，而是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冰凉得像铁钳。
“师傅……求求你……”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尘土，冲得一道一道的，
“能……能再带我一程吗？就沿着刚才的路，
再走一趟……我儿子……我儿子他……他刚才托梦给我，
说……说您车上……有他缺的东西……他冷啊……”儿子？托梦？缺东西？冷？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这深更半夜，对着一个刚装了骨灰盒的出租车，
让我脊梁骨嗖嗖地冒凉气。我下意识想挣脱，想拒绝，这太邪乎了。
可看着女人那张被悲痛和某种奇异执念彻底摧毁的脸，
看着她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哀求，我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我仔细一看，是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照片上，
一个年轻人微微笑着，眉眼清秀——正是刚才那个一路沉默、脸色苍白的乘客！
我浑身的血好像霎时凉了半截。照片上的笑容，和刚才后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说“缺的东西”……难道是指这个骨灰盒？可他明明刚下车……托梦？
荒谬感和恐惧感交织着往上涌。但这女人的悲痛是真实的，撕心裂肺的。也许，
是丧子之痛让她精神有些失常了？把对儿子的思念，投射到了这巧合之上？“……上来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或许是那点所剩不多的同情心，
或许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甚至是畏惧。跑夜车久了，总听过些玄乎的传闻，
宁可信其有吧。女人连滚爬爬地上了后座，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红绸包裹的骨灰盒，
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不再哭嚎，只是低低地、压抑地啜泣，身体不停地发抖。
“还按刚才那条路走？”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嗯……嗯……”她哽咽着，
“他说……就按来的路……慢慢开……他说……您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我心里毛得厉害。重新发动车子，掉头，又一次驶上来时的路。这一次，车速慢了很多。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氛。女人在后座的低泣声，像细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瞥向内后视镜。女人抱着骨灰盒，脸贴着冰凉的红绸，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张年轻乘客的照片，被她紧紧按在胸口。一切都透着诡异。
是因为遗落了骨灰盒，所以那年轻“人”无法安息？还是这位母亲过度悲伤产生的幻觉？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渗出冷汗。车子无声地滑过寂静的街道，路灯的光晕一圈圈掠过车厢。
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刚好转黄，我轻点刹车减速时，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内后视镜里，后排座位上，除了那悲痛的母亲，
还有一个模糊的、低着头的年轻身影的轮廓，就坐在她旁边！我猛地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