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邀在床头发现那张纸时,第一反应是房东的恶作剧。
泛黄的宣纸,朱砂写的繁体字,透着一股故弄玄虚。
“今有魂体‘烛幽’,赁居于此,愿以月供‘阴气’三钱为酬。立据为证,天地共鉴。”
他嗤笑一声,随手把纸扔开。
那纸却无风自动,飘回他掌心。
紧接着,指尖一痛。
一滴血珠渗出,落在纸上“鉴”字。
轰!
纸张无火自燃,幽蓝火焰舔舐他的皮肤,却不觉得烫。
火焰熄灭,他手背多了一个淡青色符印,形似锁链,微微发亮。
“抱歉,阁下已签字画押。”
一个温润嗓音在身后响起。
谢不邀猛地回头。
一个人影,不,一个魂影,斜倚在窗边。
月华透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勾勒出残破长衫的轮廓。他面容隽爽,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在下烛幽。”魂影微微拱手,“另外……在下已三月未缴‘阴气’,不知能否……宽限几日?”
谢不邀大脑空白了三秒。
“……鬼?”
“严格来说,是地缚灵。”烛幽纠正。
“房租?”
“阴气三钱,月付。”
“你拖欠?”
“惭愧。”
谢不邀低头看看手背的符印,又抬头看看那只彬彬有礼的鬼。
“解除合同。”他斩钉截铁。
烛幽飘近一些,带着一股凉意。
“契约已成,天地共鉴。单方面解除,恐遭反噬。”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房间温度骤降。
谢不邀打了个寒颤,盛夏夜晚,他呼出的气成了白雾。
“这算什么意思?”
“阴气断供的初步影响。”烛幽好心解释,“此宅乃阴阳交界,需阴气调和。否则,阳世居客,难免不适。”
不适?
谢不邀环顾四周。
灯光开始闪烁。
笔记本屏幕明灭不定,他刚画到一半的插画文件卡住不动。
WiFi信号图标,彻底消失。
他扑向手机,无服务。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室温更刺骨。
“继续拖欠,会怎样?”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烛幽沉吟:“Level 1,体感失温。Level 2,电器失灵。Level 3……”
他顿了顿,看向谢不邀身后,语气微妙。
“会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谢不邀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墙壁里,缓缓探出半个腐烂的脑袋,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卧槽!”
那东西完全钻了出来,拖着黏腻的阴影,匍匐逼近。
腥臭扑面而来。
谢不邀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烛幽叹了口气。
“谢兄,可否借点‘生气’应急?一钱即可。算利息。”
“借!怎么借都行!”谢不邀语无伦次。
烛幽抬手,虚虚一点。
谢不邀觉得身上一轻,某种温热的东西流失了一丝。
与此同时,烛幽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屈指一弹。
那爬行的“东西”发出一声尖啸,如烟消散。
房间温度回升少许,灯光稳定下来,WiFi信号格挣扎着跳回一格。
谢不邀瘫坐在地,冷汗浸透后背。
“刚才那是……”
“游荡的残念。阴气不足,屏障减弱,它们就容易钻进来。”烛幽语气如常,“谢兄不必忧心,有契约在,在下会尽力护你周全……在你阳寿未尽之前。”
谢不邀低头看着手背的符印。
这玩意不仅是个强制合同,还是个卖身契?
“阴气,怎么赚?”他哑声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活下去再说。
烛幽笑了,如月色晕开。
“帮鬼完成心愿,即可赚取阴气。种类繁多,丰俭由君。”
他袖袍一拂,几点幽光浮现在空中,如同扭曲的文字。
传话给老伴:我藏了私房钱在……报酬:阴气五分
找到我的红色发卡……报酬:阴气三分 教训隔壁楼的恶霸鬼,他抢我的香火!报酬:阴气一钱
谢不邀看着这宛如任务列表的界面,嘴角抽搐。
“所以,我,一个活人,要为了给你交房租,去给别的鬼打工?”
“正是在下之意。”烛幽颔首,“你我同舟共济,互利互惠。”
谢不邀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个“教训恶霸鬼”的任务。
“这个报酬高,接这个。”
烛幽面露难色。
“此獠凶悍,在下如今……阴气不足,恐难力敌。”
“那你刚才杀那个不是挺利索?”
“那是残念,这是恶霸,不可同日而语。”
谢不邀看着他半透明的身体,沉默了。
原来他的室友,不仅是个老赖,可能还是个战五渣。
“传话那个吧。”他认命地指着第一个任务,“安全第一。”
烛幽从善如流,指尖一点,那道幽光没入谢不邀眉心。
一段信息涌入脑海:地址,姓名,以及一句未说完的遗言——“老婆子,我那本《本草纲目》里,夹了张存折,密码是你生日……”
任务目标:将这句话,带给住在隔壁街区的刘王氏。
报酬:阴气五分。
“五分……够交几天房租?”谢不邀抱着希望问。
“按目前市价,约莫一日用量。”烛幽估算道,“若想结清欠款,并预存数月,任重道远。”
谢不邀眼前一黑。
他不仅要给鬼打工,还可能打一辈子工?
“走吧。”他咬着牙站起来,“早干完早收工。”
烛幽优雅地飘在他身侧。
“谢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此时已是深夜。
老旧小区路灯昏暗,树影幢幢。
谢不邀按着脑海中的地址,找到那栋楼,按下门铃。
许久,对讲器里传来一个警惕的老太太声音。
“谁啊?”
“奶奶您好,我是……受一位姓刘的爷爷委托,来传句话。”
对面沉默片刻,声音更冷。
“搞诈骗的?我告诉你,我没钱!再不走我报警了!”
啪嗒,通话切断。
谢不邀僵在楼门口,夜风吹得他透心凉。
“她不信。”他对着空气说。
烛幽在他身边显形,摸着下巴。
“凡人对鬼神之事,多持疑虑。需佐证。”
“怎么佐证?难道要你现个形?”
“在下灵力不济,显形耗能颇巨。”烛幽委婉拒绝,“或许……说些只有他们夫妻才知道的私密事?”
谢不邀努力回忆那瞬间涌入的信息。
“……刘爷爷说,您右腰有颗红痣。”
对讲器死寂。
就在谢不邀以为老太太被气晕时,单元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硬着头皮走上楼。
老太太隔着防盗链,上下打量他,眼神锐利。
“谁让你来的?我老伴走了三年了!”
“是刘爷爷……的鬼魂。”谢不邀艰难地说出真相。
老太太脸色一变,猛地关门。
“滚!胡说八道!”
门板差点拍扁谢不邀的鼻子。
任务失败。
谢不邀垂头丧气地走回老宅。
烛幽飘在一旁,安慰他:“无妨,此路不通,再寻他法。明日可试试寻找发卡,或许容易些。”
回到阴冷的老宅,WiFi依旧断断续续。
谢不邀裹着毯子,看着手背发亮的符印,和那个优雅摊在唯一一张躺椅上的鬼室友。
“明天任务再失败呢?”
“那就再接再厉。”烛幽语气轻松,“天道酬勤。”
谢不邀闭上眼。
他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租了个房,是签了个无限期的卖身契给鬼资本家。
而且这个资本家,还欠着他三个月房租。
烛幽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悲愤。
“谢兄,可否再借一钱生气?方才驱散残念,消耗颇大。”
谢不邀猛地睁眼。
“你之前借的那一钱呢?”
“已用于维持屏障基本运转。”烛幽理直气壮,“否则,谢兄此刻所见,恐非只有在下。”
墙壁上,似乎又有阴影开始蠕动。
谢不邀后背发凉。
“……借!”
又一丝温热感流失。
烛幽满意地喟叹一声,身形凝实了些。
他飘到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长夜漫漫,谢兄若无睡意,不如我们规划一下明日‘业务’?”
谢不邀把毯子拉过头顶。
“我睡着了。”
毯子下,他摸着手腕上渐渐清晰的青色指印——那是刚才被鬼手搭过的地方。
这指印,和手背的符印一样,冰冷刺骨。
这栋鬼宅,这个鬼室友,还有这该死的“阴气”房租……
他的倒霉日子,好像才刚刚开始。
而窗外,烛幽的嘴角,在月色下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汲取来的、鲜活的“生气”。
计划,终于开始了。
这个特别的房东,比他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