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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泥土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混杂在东南沿海特种兵综合训练场的空气中。
一个身影如同铁铸的雕像,立在瓢泼的雨幕中。林锐,前狼牙突击队队长,此刻的身份是地狱周的总教官。雨水顺着他削瘦却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渗入作战服的领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在泥潭中挣扎、嘶吼的菜鸟们。
“快!再快!敌人会给你们喘气的时间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穿透雨声,扎进每个菜鸟的耳膜,“在这里,你们没有名字,没有军衔,只有一个代号——菜鸟!而我的代号,是‘修罗’!”
“修罗”。队员们私下都这么叫他。不仅仅因为他严苛到不近人情,更因为他身上那股仿佛从地狱深处带来的、对战争残酷的深刻认知。他能用最简洁的语言,拆解最致命的战术;也能用最平静的眼神,逼视出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砰!”
一个筋疲力尽的菜鸟在扛圆木冲刺时脱力摔倒,趴在泥水里剧烈地咳嗽。
林锐大步走过去,靴子踩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就倒下了?想象一下,在你身后需要掩护的战友!因为你的慢一秒,他可能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起来!”
菜鸟在他的逼视下,挣扎着,嘶吼着重新扛起圆木。
训练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疲惫不堪的队员们被拉去进行夜间渗透课程时,林锐才独自一人走回自己的单人宿舍。
外面的喧嚣与宿舍的寂静形成了两个世界。他脱下湿透的作战服,露出精悍上身的同时,也露出了肩胛处一道狰狞的弹孔疤痕和几处利刃留下的痕迹。他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远处灯塔微弱的光芒,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没有多少私人物品,最显眼的,是一枚用链子串起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军用身份牌。
他将其轻轻拿起,指腹摩挲着上面刻着的那个字——“鹰”。
冰冷的金属,似乎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挲,带上了一丝虚幻的温度。他的眼神不再是训练场上的冰冷锐利,而是被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和自责取代。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几乎无法承受的脆弱。
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他拖回一年前那个雨林密布的夜晚。
“暗影行动”……
湿热、蚊虫、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植物的气息。他们的小队像幽灵一样穿行在境外“三不管”地带的丛林里。任务是抓捕一个关键人物。
“头儿,情报确认,目标在木屋内。”通讯器里传来山鹰——高磊低沉而稳定的声音。
“收到。按第二方案渗透,雷公布置撤退路线,幽狐占据制高点。”林锐下达指令。
一切本该如同无数次演练过的那样顺利。
直到他们破门而入的瞬间,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失措的目标,而是早已埋伏好的、如同暴雨般的子弹!
“有埋伏!撤退!”林锐在第一时间嘶吼,子弹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情报是错的!我们被卖了!”雷公在通讯频道里怒吼,同时引爆了预设的爆炸物,试图阻止追兵。
交叉火力网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不断有队员在闷哼中倒下。
“头儿!三点钟方向,火力薄弱!从那里走!”山鹰的声音依旧冷静,他手中的步枪喷吐着火舌,精准地点射着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
“交替掩护!向三点钟方向突围!”林锐下令。
小队像受伤的狼群,边打边撤。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的刹那,一枚火箭弹拖着尾焰呼啸而来!
“小心!”山鹰猛地将身边的林锐和另一名队员扑倒。
轰!
剧烈的爆炸在身后响起,破片四溅。林锐甩了甩头上的泥土,立刻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山鹰身体一僵。
“高磊!”
“没事……快走!”山鹰撑起身子,但他的右腿已被鲜血染红,行动变得踉跄。
敌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围拢上来。他们被逼到了一处断崖边。
“没路了!”雷公吼道。
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山鹰靠在崖边的岩石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又看了一眼身边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猛地将自己的步枪和备用弹匣塞到林锐手里,然后扯下脖子上的身份牌,拍在林锐掌心。
“头儿,带兄弟们走!”他嘶哑地喊道,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帮我告诉我爸,他儿子……没给他丢人!”
“高磊!你他妈……”林锐目眦欲裂,伸手要去抓他。
但山鹰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坠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同时,他朝着敌人最密集的方向,扔出了身上最后一颗手雷。
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崖壁,也映出了林锐瞬间空洞的瞳孔。
“高磊——!”
林锐猛地从书桌前惊醒,额头布满了冷汗,紧握军牌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一年了,那个夜晚,那个笑容,那个坠落的身影,以及……在爆炸火光中,他惊鸿一瞥看到的、某个伏击者臂章上一个模糊的、如同扭曲蜥蜴般的符号,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官方结论:因情报失误,小队遭伏,山鹰高磊同志为掩护战友,英勇牺牲,追授一等功。可他连兄弟的遗体都没能带回来。
巨大的创伤和无法言说的疑虑,让他选择了离开一线。转业通知书已经下发,就放在桌角,他明天就该去报到了。一种沉重的、仿佛使命已然终结的疲惫感笼罩着他。
就在他准备将“鹰”牌重新放回抽屉时——
嗡……
他私人加密通讯设备,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号码,在深夜发出了接收到信息的、微弱而持续的震动。
林锐的眉头骤然拧紧。他拿起设备,指纹、虹膜双重验证解锁。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极其模糊、似乎是从极远距离偷拍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侧身坐在铁笼般的牢房角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那侧脸的轮廓,林锐至死也不会忘记——
是高磊!山鹰还活着!
他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照片下方,一行冰冷的文字缓缓浮现:
鹰困于笼,坐标……‘血狼’有你要的答案。
信息的末尾,附带着一个清晰的符号——正是他噩梦中那个扭曲的蜥蜴图案!
林锐猛地站起,身下的椅子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眼中那沉寂了一年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汽油,轰然爆燃!
转业?归宿?
不。
他的归宿,在兄弟被困的地方。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坚定。他缓缓将“鹰”牌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刺痛掌心的皮肤,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风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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