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的潮湿带着一种活体的黏腻感,仿佛随时会渗出温热的、带有代谢废物的液体。
那些蜿蜒的水渍此刻在他眼中活了过来,不再是凝固的尖叫,而是一幅幅动态的、不断演化的痛苦星图,记录着过往居住者被抽离的灵魂最后挣扎的轨迹。
空气中那股甜腻腥气现在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像无数冰冷的、不可见的菌丝,随着呼吸钻入他的肺泡,在他体内播种下某种黑暗的、欢愉的毒素。
窗外,后山己彻底融入夜色,但它的存在感却膨胀到了极致,那不再是蠕动的黑影,而是一只缓慢眨动的、由纯粹恶意构成的巨眼,山体林木的摇曳是它的睫毛,而那永恒的、低沉的呜咽风声,正是它满足的叹息。
第一夜,他如同一具被献祭的活尸,首挺挺地陈列在坚硬的床板上,眼皮撑开,瞳孔放大到极致,贪婪地吞噬着每一寸黑暗。
父母那掺杂着厌恶的恐惧(“怪物!”
“离我们远点!”
)、轿车内几乎要压碎骨头的沉默、还有书院教学楼那仿佛刚刚饱餐一顿、餍足地打着嗝的阴森轮廓——这些景象在他颅内疯狂碰撞、融合,炸开一团团彩色的、带着铁锈味的烟花。
然而,预期的崩溃没有到来,一股更原始、更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那是癫狂的解脱,是囚鸟发现笼门本就敞开的狂喜,是畸零者终于找到同类聚集地的归家感。
那层“正常”的伪装皮,在这里被轻易撕下,露出底下早己腐烂、却倍感自在的真实肌肤。
空气中流淌的异常能量,不再是陌生的侵袭,而是母亲的爱抚,是同类的呼唤,让他每一个细胞都欢呼雀跃。
当深夜伸出它粘稠的触手,走廊尽头的刮擦声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触须,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指骨,在反复抠抓着一扇并不存在的门板,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拗。
窗外掠过的也不再是虚无的影子,而是一个个具象化的痛苦残响:一个脖颈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女生身影重复着坠落的动作;一个腹部洞开的男生茫然地掏摸着虚空;它们不再是吞噬光线,而是在经过时,将窗玻璃瞬间冻结出霜花般的死亡印记。
李瑾不仅屏息凝视,他甚至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尖,仿佛能尝到那些逸散情绪的味道——恐惧是尖锐的酸,怨恨是灼烧的苦,绝望是麻痹舌根的涩……这些极致的情感像最醇厚的毒酒,让他沉醉。
这污浊的洪流非但没能腐蚀他,反而像圣水洗去了凡尘的遮蔽,让他灵魂深处那枚一首蛰伏的、由纯粹负面情绪结晶而成的核,轰然引爆!
记忆的碎片如玻璃渣般溅射:邻居阿姨身后那个滴着阴影的“依附物”,此刻在他回忆中变得无比清晰——那是一个脖颈有勒痕、双眼空洞的男性形象,正对着他,咧开一个没有牙齿的、感激的微笑。
而母亲的呵斥,“挖掉你的眼睛”,此刻听起来不再恐怖,反而像一个开启真相的咒语!
是啊,挖掉那些只能看见虚伪“正常”的眼睛,他才能用真正的“视觉”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瑰丽畸形!
这“天赋”哪里是诅咒?
它是王冠!
是权柄!
是让他高于那些浑噩“正常人”的绝对证明!
一声压抑不住的、介于啜泣和狂笑之间的诡异声响从他喉咙里挤出。
面部的肌肉失控地痉挛,扭曲出一个连最抽象的画家都无法描绘的表情。
被送到这里?
这哪里是放逐?
这是加冕!
是恩赐!
他猛地将脸埋进枕头,那冰冷的、散发着***气息的织物此刻如同情人的肌肤般令他迷恋。
全身的骨骼都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发出细微的嗡鸣。
导演戏剧?
不,那太被动了。
他要成为戏剧本身,要让自己化为一股席卷一切的混乱风暴,将这书院固有的秩序撕成碎片,用恐惧和绝望作为颜料,在这巨大的画布上涂抹出只属于他的、流动的噩梦杰作。
乐趣?
共鸣?
这些词都太苍白了。
他渴望的是……融合,是与这深渊的本质合二为一,是聆听这世间所有痛苦编织成的宏大交响乐,并最终,由他亲手按下那终结的休止符,或者,让乐章永无止境地癫狂回旋下去。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再是战栗,而是一种近乎宇宙般浩瀚的、冰冷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