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争吵声像淬了冰的针尖,扎得耳膜发疼。刘禅眼睫颤了颤,酸涩感漫上来时,才勉强掀开一条眼缝——入目是雕着云纹的紫檀穹顶,不是他蜀宫那挂着珍珠帘的暖阁。他猛地吸气,胸腔里的滞闷感陌生得可怕,这不是他死后该有的知觉。
“朕……不是该在昭烈庙的灵柩里吗?”他下意识呢喃,嗓音却细得像被风吹过的棉线,全然不是自己熟悉的温润。手指先一步探向脸颊,触到的是下颌清晰的轮廓,没有半分他往日的圆润;再垂眸看身上的龙袍,明黄缎面上绣着的团龙衔着宋锦特有的流云纹,而非蜀锦惯见的芙蓉缠枝。
殿中的争吵声愈发刺耳了。左边一个武将红着眼眶,声线嘶哑得像磨过粗砂:“岳飞将军正困金兀术于朱仙镇!此时杀他,便是自断臂膀!”右边的文臣却捻着胡须,语气阴柔如蛇:“韩将军此言差矣,金国愿还二帝梓宫,若因岳飞坏了和议,谁担得起这个责?”
刘禅这才注意到自己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手底下的扶手冰凉,是他从未摸过的紫檀木。他像个好奇的孩童,指尖先蹭了蹭扶手的雕花,又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这具身体的手骨节分明,比他原来的手瘦了一圈。
“官家怎的不说话?”有人轻声提醒,刘禅猛地抬头,撞进满殿臣工各异的目光里:有疑惑,有试探,还有几双藏在朝笏后的眼睛,闪着他看不懂的精光。他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涌了进来:金国铁蹄踏过汴梁的火光、逃亡路上的泥泞、对那个叫“岳飞”的将军既倚重又忌惮的复杂心绪……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南宋的皇帝赵构。
“相……相父?”他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卡了壳,喉咙发紧得厉害,只能改成模糊的问询,“丞……丞相何在?”
殿中霎时静了静。站在文官首位的秦桧往前挪了半步,手里的玉笏抵着腹部,眼神里满是狐疑:“官家,我大宋开国便废了丞相之职,如今只有参知政事掌相权……”
“那便是你了。”刘禅眼睛一亮,全然没注意到秦桧骤然僵硬的脸色,自顾自拍了拍龙椅扶手,“以后你就是朕的丞相,有事便跟你说。”
“什……什么?”秦桧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攥着玉笏的手指泛了白,胸口像是堵了团热痰,差点咳出声来——往日赵构对他虽倚重,却始终带着三分提防,今日怎的突然如此“放权”?
“你们方才吵什么?”刘禅没管他的震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语气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茫然,“朕方才……没听清。”
秦桧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诧异,躬身道:“臣等正议与金国和议之事,韩将军力主北伐,臣则以为……当杀岳飞以安金国之心。”
“不可!”韩世忠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膝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陛下!岳飞将军背上刺着‘精忠报国’!他若有二心,怎会拼杀到朱仙镇?若此时主和,他日金人复来,谁为大宋守国门?”
他说着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砸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刘禅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相父临终前的模样——那年相父躺在病榻上,也是这样红着眼,握着他的手说“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来,刘禅竟从龙椅上站起身,快步走到韩世忠面前,伸手就想擦他的眼泪。韩世忠却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失仪!求陛下恕罪!”
刘禅的手僵在半空,纳闷地皱起眉:“爱卿怎的跪下了?朕就是想给你擦擦眼泪……”他话音刚落,殿中又是一片寂静,连秦桧都愣住了——谁见过赵构对武将这般温和?
“陛下……”韩世忠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亮,“您愿听臣说北伐之事?”
刘禅点点头,忽然想起相父写的《出师表》,想起相父每次北伐前,都会在朝堂上细细讲战略,讲得他犯困,却还是会摸着他的头说“阿斗,这是大汉的根基”。他走到殿中,看着满殿臣工,语气竟多了几分认真:“你说,怎么北伐才能打回……汴京?”
韩世忠猛地直起身子,连眼泪都忘了擦:“陛下!虽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将军,错失了朱仙镇的良机,但岳家军仍在!臣愿与岳将军合兵一处,先复颍昌,再捣黄龙!只要陛下肯信我们,不出三年,定能迎回二帝,迁都汴京!”
刘禅听得怔怔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相父站在汉中城头的模样,风猎猎吹着他的丞相袍,声音掷地有声:“臣定当北定中原,还于旧都。”他忽然鼻子一酸,轻声道:“好,那便……听你的。”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刘禅身上,那袭宋锦龙袍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秦桧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笏,眼神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今日的官家,好像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