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渊王朝，京城凤来居。
凤来居的飞檐画角下，琉璃灯盏次第亮起，将暮色下的京城点缀得如同坠满星辰的河。楼内更是灯火煌煌，明珠辉映，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漫出，裹挟着酒香与珍馐的馥郁气息，几乎要醉倒半座皇城。
今日，是三皇子姜怀瑾的生辰。而包下这最昂贵的凤来居整整一层，搜罗奇珍、筹备盛宴的，是镇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大理寺卿的嫡女，李清霜。
她立在二楼的朱漆栏杆旁，一袭绯色罗裙，金线绣成的缠枝海棠在灯下流光溢彩，却不及她眼底粲然的光亮。掌心微微沁着汗，攥着一只冰凉的小锦盒，里头是一枚她寻了许久的上好羊脂玉佩，准备亲手赠予他。
目光掠过喧闹堂间，精准地落在主位那个众星捧月的青年身上。姜怀瑾穿着她特意挑选的月白云纹锦袍，墨发玉冠，姿容清绝，正含笑听着身旁友人的奉承，指尖懒懒转着一只白玉酒杯。
他总是这样，带着几分疏离的矜贵，却偏偏让她这些年追逐得失了魂。李清霜唇角弯起，正欲下楼去他身边，却见席间一个勋贵子弟举杯凑近姜怀瑾，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穿透不算太嘈杂的乐声，隐约传来：
“…还是三殿下好福气，瞧李大小姐这番用心，怕是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掏给您了！”
李清霜脚步一顿，脸颊微热，下意识想听他会如何回答。
只见姜怀瑾眼波懒懒一瞥，唇角牵起一抹她熟悉又心折的弧度，可那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砭骨：
“李清霜？”他嗤笑一声，像谈论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不过是我身边最驯服的一条狗罢了，让她做什么不成？若非有个当镇国大将军的外祖和一个大理寺卿的爹，替本皇子提鞋…”他顿了顿，笑声更轻蔑了些，“…她也配？”
哐当——
那只紧攥在手的锦盒脱力砸落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廊上，闷响被淹没在笑语笙歌里。
世界的声音潮水般褪去。
“驯服…”、“一条狗…”、“提鞋…也不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入她的颅脑，刺穿肺腑，将里面对眼前这个人所有的热切、所有的倾慕、所有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瞬间搅得血肉模糊。
她踉跄一下，扶住冰凉的栏杆，才勉强站稳。视野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得模糊而扭曲，周围的一切繁华都成了荒诞的背景。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年的一往情深，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特殊与默契，落在他眼里，竟是这般轻贱可笑。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欢喜，都只是她仗着家世，自作多情的犯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她猛地转身，发间步摇剧烈晃动，撞出凌乱的碎响，只想逃离这片让她窒息的笑语，逃离那个让她顷刻间粉身碎骨的男人。
裙摆绊住了急促的脚步，眼前是天旋地转的昏暗楼梯。
身体失重，猛地向下栽去。
额角、手肘、脊背，一次次狠狠撞击在坚硬的木质阶梯边缘，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琉璃灯盏的光晕碎裂成无数晃动的残片，伴随着楼下骤然爆发的惊呼和尖叫，在她迅速涣散的意识里疯狂旋转。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尽头，是主位那个男人惊愕站起身的身影。
她看见了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惶失措，和他打翻酒盏伸出的手。
真可笑啊。
都要死了，出现幻觉了么？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为她露出这种表情……
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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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剧痛从四肢百骸钻心袭来，尤其是额角，一跳一跳地灼烧着。
李清霜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凤来居雕梁画栋的顶，周围挤满了惊慌失措的脸孔，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她竟还没死。被人围拢着，半躺在堂厅冰冷的地面上，身下似乎垫了谁匆忙塞过来的斗篷。
“醒了醒了！”有人低呼。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道缝隙，缝隙的尽头，正站着脸色发白、袍角沾了酒渍的姜怀瑾。他似是松了口气，却又迅速拧起眉头，习惯性地带上一丝不耐与责备，朝她走来：“李清霜，你怎么如此不……”
他的话僵在嘴边。
因为李清霜望着他，那双总是盛满炽热爱恋、亮得惊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一样的沉寂和冰冷的陌生。
她忽略掉周身撕扯般的痛楚，忽略掉所有围观的目光，用尽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气力，声音嘶哑却清晰地打断他，一字一句问：
“三殿下，”
“狗……”
“也会心死吗？”
满场死寂。
所有宾客屏息凝神，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从来对三皇子千依百顺、笑靥如花的李大小姐，看着她额角蜿蜒流下的鲜血染红鬓发，看着她苍白脸上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姜怀瑾仿佛被这句话当胸刺穿，猛地顿在原地，脸上那点残余的不耐彻底碎裂，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骤然攫住他的心脏，疼得他指尖发麻。
他看着她冰冷的眼，看着她裙摆上刺目的鲜血，忽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在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勋贵子弟、官员名流的注视下，一向矜贵清傲、从不肯折腰的三皇子姜怀瑾，竟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她染血的裙摆边。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冰凉的手指，声音里带着所有人从未听过惶急：
“霜儿，不是的…你听我说”
“……是吗？说什么……说你有多无辜，还是说那些话不是你说的，姜怀瑾，我放过你了，也放过我自己。”说完，李清霜头也不回，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凤来居。
姜怀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今天的事，是他得意忘形了。他如果想要那个位置，李清霜背后的势力他是必须拉拢的，今天让他听见那些话，让她生气了，看来得哄哄了。不过想到，反正她喜欢自己，随便哄哄就马上屁颠屁颠的来找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了，心就稍微放松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