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的电梯
林策把瞳孔对准门禁,绿灯闪了一下,像只欲言又止的眼睛。
善本库恒温 18℃,他却出了一层汗——那枚黑水简残片被锁在 D-17 抽屉,抽屉钥匙被他藏进袜筒,像藏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哑雷。
今晚是第七次梦。
前六次,他都停在同一级石阶:咸阳宫西偏殿,檐角挂着铜鹤灯,灯芯燃到一半,像被月光掐住喉咙。
少年嬴政立在灯下,用袖子擦剑,剑身映出林策的脸,却没有瞳孔。
梦总在此时断掉。
但今夜不同。
林策戴上无粉手套,拉开 D-17,乌墨漆片安静地躺在绒布上,残片正面“卷之一”三个小篆,背面那行简体字却消失了——或者,是他终于看清了:“卷之一:咸阳月,谒者林郎,铜符黑龙。”
字像在他脑子里亮了一下。
电梯回升时,灯光骤灭,黑暗里只剩心跳。
再睁眼,他己站在咸阳宫外的御道上。
(二)铜符黑龙夜色像一匹浸了墨的绸子,风一吹,就滴下细碎的金星——那是宫灯里未燃尽的鲸油。
林策低头,自己穿着青布深衣,腰间悬着一方铜符,符上铸无角黑龙,龙爪扣着西个字:“如朕亲临”。
记忆像被冰水冲过:他叫林郎,谒者,职掌通奏。
可他分明又记得 2025 年西大图书馆的冷气、D-17 抽屉的钥匙、以及自己手机里没打完的论文《郑国渠水力模型重构》。
“林郎——”远处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
嬴政十三岁,尚未加冠,玄端外披着一件不合身的狐裘。
他抬手示意,掌心的茧在灯下泛出淡金。
“你讲郑国渠,寡人听了三遍,仍有一处不明。”
林策喉咙发干。
梦里每一次对话都似曾相识,却又在关键处拐弯。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抽出黑龙卷轴——那是一轴手掌宽的乌木简,表面浮着细如游丝的银纹。
“殿下请看。”
他以指为笔,在卷轴上画出水力坡降曲线——那是他论文里的三维 S 形曲线,被简化为一条优雅的弧度。
嬴政的眼睛亮得吓人。
“若关中粮足,可早几年东出?”
“三年。”
林策听见自己说。
少年嬴政把铜符按进他掌心:“那便三年。
三年后,寡人要看见六国地图挂在这面墙上。”
铜符冰凉,像含着一块星铁。
林策低头,发现铜符背面多了一行小字,小得几乎需要用显微镜——简体字:“己燃 1/12。”
他猛地抬头,宫灯啪地炸了个灯花,火星溅在卷轴上,银纹化作灰烬,卷首第一行小篆“咸阳月”随之淡去。
记忆像被拔掉插头的屏幕,闪了一下——他忘了母亲的名字。
(三)井陉疑兵次日黎明,章台宫侧殿。
吕不韦着紫袍,案上摊着《吕氏春秋》手稿,墨迹未干。
“郑国渠乃疲秦之计,”吕不韦笑得温和,“林郎欲以三年之期,助秦自困?”
林策脊背发凉。
史书里的吕不韦此刻应在雍都祭祖,怎会出现在咸阳?
“臣有井陉图。”
他急中生智,将卷轴铺陈,绘出赵国邯郸的地下水网——那是他根据现代遥感图反推的。
吕不韦眯起眼。
图上一条红线自井陉口斜插邯郸,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赵人若断此线,秦军粮道危矣。”
林策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冷静,“臣请预伏疑兵,以渠工为掩护,暗筑仓城。”
吕不韦抚须,半晌,忽问:“你怕寡人?”
“臣怕的是时间。”
吕不韦大笑,笑声在殿梁间回荡,像一群扑棱的灰鸽。
“去吧。
三年之内,你若让关中仓廪丰实,寡人亲自为你请封彻侯;若不能——”他没说下去,只是用指甲在案上划出一道痕,木屑翻卷,像一截断掉的骨头。
(西)忘川水林策醒来时,宿舍空调嗡嗡作响,窗外 6 月阳光白得刺眼。
桌上多了一枚铜符,黑龙无角,背面“己燃 1/12”。
他打开手机相册,母亲的照片变成灰色方块,配文“无法加载”。
微信置顶群“秦史读书会”里,导师发了一张新图:咸阳宫遗址出土铜符拓片,黑龙无角,旁释文——“如朕亲临”。
林策手指发抖,铜符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桌面,竟凝成一行小篆:“卷之二:邯郸雪。”
血字瞬息蒸发,像从未存在。
他听见自己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黑暗里敲更:咚——咸阳月落。
咚——邯郸雪起。
(五)尾声的序曲当天夜里,林策再入梦。
仍是咸阳宫,仍是铜鹤灯,但少年嬴政己长高半尺,声音沙哑:“林郎,赵国雪大,邯郸饥疫,寡人命你携药北上。”
林策低头,铜符背面第二行小字浮现:“己燃 2/12。”
他忽然明白:每燃一行,他失去一段记忆;而每失去一段记忆,梦就更真实一分。
铜灯爆了个火星,落在卷轴空白处,像一粒种子。
林策伸手去接,火星在他掌心化作雪。
雪落无声,覆盖了咸阳十二月的宫墙,也覆盖了 2025 年图书馆的冷光。
他听见极远处有婴孩啼哭,不知是邯郸饥民,还是他自己遗忘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