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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细密,敲在江城古籍修复所的老瓦上,窸窸窣窣,没完没了。暮色过早地浸透了这方小院,檐下的灯盏挣扎着吐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隅。

窗内,沈未晞伏在长案前,呼吸压得极轻。手术刀般的镊尖在她指尖稳得不可思议,正从一团糟朽不堪的纸灰中,极缓慢地剥离出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片残页。工作灯的光圈聚拢下来,将她整个人都收在里头,尘糜在光柱中无声浮动。空气里弥漫着旧纸、浆糊、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属于时间的枯寂气味。

忽然,门上老旧的铜铃“叮当”一响,干涩,突兀。

沈未晞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又继续工作,直至将那一点残页完全剥离,妥善安放在一旁的衬纸上,她才抬起头。

又来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起身,穿过堆满书籍和修复工具的前堂,打开了那扇沉重的老木门。

门外无人。石阶湿冷,只有一只半旧不新的硬纸盒,端正地放在门槛中央,像是自己长出来的一样。没有寄件人,没有地址,只有她的名字,打印得一丝不苟,墨色簇新。

这是第几个了?她没去数。日子像门前石阶上的青苔,无声无息地蔓生,将这些神秘的送达悄然镶嵌进去,成了另一种习惯。

她拿起盒子,关上门,将雨声与寒意重新锁在外头。

回到工作灯下,她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胶带。里面是防震泡沫,填充得极其仔细,核心处,躺着一只扁平的密封袋。

看清袋中之物的瞬间,沈未晞的眉心还是蹙紧了。

不是寻常的破损,不是虫蛀,不是水渍。是粉末。近乎绝望的、被时间或人力彻底摧毁后的碎屑,色泽沉黯,间或夹杂着几粒稍大些的、几乎无法辨认原貌的纸浆颗粒。像一捧来自千年坟冢的、碾磨得极细的沙。

她轻轻拿起那只密封袋,底下照例压着一张纸条。

普通的打印纸,对折着。

展开。

上面是打印出的宋体字,墨迹清晰得刺眼:

赊给你我的记忆。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和过去每一次,一模一样。

沈未晞捏着纸条,目光落回那袋“沙”上。灯光下,那些碎屑沉默着,仿佛蕴藏着整个湮灭文明的重量。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无力感与极端好奇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她。这近乎一种挑衅,一种偏执到疯狂的委托。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渐渐歇了。然后,她起身,开始准备最微型的筛网、特制的软化剂、比发丝更细的毛笔,以及无数片洁净的玻璃载片。

工作灯的光圈重新聚拢,将她与那袋死亡的文字一同笼罩。

这一赊,便是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工作室的灯常常亮至天明。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匀速流动的意义,它被切割成无数次呼吸的屏息,镊尖移动的毫厘,以及无数碎片在载片上重新找到彼此、拼凑出微小轮廓的瞬间。

进展慢得令人绝望。许多时候,一整天下来,或许只能拼合出半个模糊的字迹,甚至只是确认了某一撇一捺的走向。那些碎屑太脆弱,成分复杂,来自不同的纸张、不同的墨迹,甚至混杂了微量的泥沙或其他异物。她需要先分类,再软化,再在显微镜下寻找彼此关联的蛛丝马迹——纤维的走向,墨色的浓淡,撕裂的边缘能否严丝合缝。

她试遍了所有已知的配方来处理这些材料,失败是家常便饭。有时过于急躁,一小片好不容易分离出的碎片便在指尖化为齑粉,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压下喉头的哽塞。

她清空了一个巨大的橡木柜子,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上千个标注好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是一片或几片拼合好的碎片,像一座微缩的、支离破碎的迷宫。她根据笔迹、材质、内容片段,试图为它们归类。

偶尔,她会停下揉着发涩的眼睛,看向窗外。江城日新月异,远处总有高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但这间小院仿佛被时光遗忘,固执地停留在旧纸页的气息里,只有这些无声无息送达的包裹,提醒着她与外界的某种诡异连接。

她报过警。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来看过,拿着那张打印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那盒“沙子”,表情从疑惑到同情最后归于程式化的记录。“沈女士,没有财产损失,没有人身威胁……我们会留意的,有消息通知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也曾试图追踪送达的时间,彻夜不眠地守在门后,或者突然在凌晨打开门。但那个送包裹的人或者不是人?像幽灵一样,总能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刻,精准地将东西放下,不留一丝痕迹。

她甚至根据碎片上偶尔出现的极古怪的、近乎失传的字形,去查证可能的年代与地域,结果却指向一些互相矛盾的冷僻记载,仿佛这本书籍本身就不该存在于任何已知的历史序列之中。

一种无形的孤寂将她层层包裹。她与这些碎屑较着劲,像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对话,与一个不肯露面的、或许早已不存在于世的灵魂。

直到那个秋日的下午。

阳光斜斜地穿透窗棂,光柱里尘埃飞舞。沈未晞戴着高倍放大镜,镊尖正将两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碎片贴合。当它们的边缘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时,她看清了那个完整的字。

一个极其古奥的“晞”字。破晓之意。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不是她第一次拼出这个字。在过去三年里,它断断续续地出现过几次。但这一次,它连接起了上下文的碎片。

一种强烈的、几乎令她战栗的直觉攫住了她。她放下镊子,几乎是扑到那个巨大的橡木柜前,手指快速而准确地从不同的格子里取出她需要的那些载片。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在最大的工作台前坐下,像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些载片按照她推断的顺序一一排列、拼接。缺失的部分依然很多,像一张被蛀空了的网,但关键的节点,正在一点点补全。

阳光缓慢地移动,从她的指尖移到手肘,再渐渐褪去温度。她浑然未觉,全部心神都浸入那些逐渐连贯起来的墨迹里。

字迹是陌生的,是一种早已消亡的书写习惯,带着锋利的转折和孤峭的弧度。然而,读着读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却从脊椎深处爬升上来。

……城西杏子熟时,坠地无声,一如那日他倒下的闷响。甜腐之气经月不散,吾袖间亦染此味,如何浣洗,终不能去。

……又梦魇。见其背身而立,月下回首,颈项间那道旧疤蜿蜒如蜈蚣。惊坐起,帐外寒蛩俱寂。

……今食寒具,油香酥脆,忽忆少时与他共偷厨下新炸之物,烫得跳脚,相视窃笑。唇齿间滋味如昨,而人已……

……左臂旧创逢阴雨辄痛楚入骨,似在提醒吾,那一夜冷雨如刀,亦曾剖开皮肉,见证……

沈未晞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臂,指尖下意识地按向上臂某个地方。那里平滑一片,什么伤痕都没有。可是,就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彻骨的幻痛毫无征兆地窜起,让她几乎低呼出声。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拼读。碎片依旧散乱,但越来越多的字句跳出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方向。

……知他必不甘心。然轮回迢递,忘川水深,或可洗尽前尘否?

……若得来生,不复记取,是否便可清白做人?

……然纸终包不住火。墨迹干涸之日,血痕浮现之时。债,总是要还的。

…………惧见其眸……尤惧……其声……

最后一片关键性的碎片,被她颤抖的手指放置到位。那是一页日记的末尾,字迹因为书写者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凌乱和用力,仿佛要透过纸背:

……永泰元年,九月初三。吾……杀……

后面的字碎得无法辨认。

但“永泰”这个年号,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她的脑海。那是唐代宗使用的年号之一,距今整整一千二百余年。

沈未晞猛地向后一仰,带翻了手边的椅子。木质椅背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惊心动魄地回荡。

她脸色煞白,瞳孔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工作台上那些拼合起来的文字。

那不是别人的记忆。

那字里行间无法言喻的惊悸、悔恨、深藏的恐惧,还有那些琐碎的、无法伪造的生活细节——讨厌熟过头的杏子味道,偏好油酥点心,左臂对阴雨天的敏感……甚至那种孤僻的、习惯于自我审视的叙事口吻……

每一个碎片,都在尖叫着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的真相。

这是她的字迹。是她的记忆。是另一个“她”,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用墨与血写下的日记!

记载了一场被她遗忘的、千年前的谋杀!

那个被她杀死的人……是谁?“他”?

“赊给你我的记忆”……

原来不是赊账。是归还。是那个千年之前的灵魂,跨越了忘川与轮回,固执地、一片一片地,将这份沉重的、血腥的记忆,归还给今生这个一无所知的她!

那么,那个寄包裹的人……

就在此时——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清晰地响起。

一下,又一下。敲在老旧的门板上,沉稳得令人心慌。像是计算好了时间,就在她拼凑出最后真相的这一瞬,准时到来。

沈未晞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她猛地扭头,死死盯向那扇紧闭的工作室大门。

门外,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

只有那敲门声,还在继续。耐心,持久,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从容。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隔着门板,低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入她的耳膜。

“时间到了。”

那个声音轻轻地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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