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凤笙跪在慎刑司的青砖地上,单薄的棉衣抵不住砖缝里渗出的寒气。
掌事嬷嬷的藤条"啪"地抽在她手背上,立刻浮起一道红痕。
"进了这地方,还当自己是扬州阮家的大小姐?
"嬷嬷啐了一口,"今日不把这三十件衣裳洗完,休想领晚膳!
"凤笙垂首应是,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浸入刺骨的井水中。
水面上浮着的冰碴子划破皮肤,血丝在浣衣池里晕开淡淡的红。
她恍若未觉,只盯着水中倒影——那里头映着宫墙一角探出的老梅,枯枝上缀着三两朵殷红。
"听说那阮大人临刑前还在狱中写***呢...""嘘!
慎言!
没见薛大总管的人就在外头..."墙根处小宫女的碎语飘进耳中,凤笙绞着衣裳的手指蓦地收紧。
父亲被冠上贪墨军饷的罪名处斩那日,扬州下了十年不遇的暴雨。
锦衣卫抄家时,她趁乱将父亲塞来的玉佩藏进发髻,那上头"悬壶济世"西个字至今烙在心头。
"阮姑娘?
"一个穿靛蓝比甲的老嬷嬷立在月洞门下,"苏尚宫命老奴带你去太医院。
"浣衣局的宫女们顿时哗然。
谁不知太医院是宫里最清贵的去处,寻常宫女挤破头都进不得。
凤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起身,临走前最后望了眼那株老梅——最顶上的花苞竟在这时"啪"地绽开了。
太医院的药香冲得凤笙眼眶发热。
张院判将一叠泛黄的脉案推到她跟前:"听苏尚宫说你识字?
把这些按病症分类。
""奴婢遵命。
"凤笙福身时,瞥见最上头那页写着"圣上寅时头痛欲裂,针药罔效"。
她心头突地一跳,父亲留下的医书里恰有治这症的方子。
三更梆子响过时,凤笙还在灯下誊录脉案。
忽听得外头一阵骚动,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来:"快!
陛下又犯头痛,传张院判速去!
"张院判慌得打翻了药碾子。
凤笙咬了咬唇,突然跪下:"大人,奴婢斗胆...可试天麻钩藤饮加白蒺藜...""你!
"张院判瞪大眼睛,却在看到她坚定的神色后突然顿悟,抓了几味药就往外跑。
次日清晨,凤笙被一阵环佩叮当声惊醒。
抬头便见一位着绯色宫装的丽人立在药架前,金丝护甲正划过她昨日整理的脉案。
"你就是阮家女?
"美人眼尾斜飞,"本宫昨夜侍疾,听陛下夸太医院新出了好方子。
"她突然掐住凤笙下巴,"一个罪奴,也配碰御用药材?
"凤笙后背沁出冷汗。
这必是薛首辅之女、宠冠后宫的薛贵妃。
正要请罪,外头突然传来唱喏:"圣上驾到——"明黄衣角掠过眼前,她听见个清冷的声音:"爱妃怎在此处?
""臣妾..."薛贵妃声音立刻软了三分,"来取安神汤...""朕头痛既愈,该赏。
"那声音忽转向凤笙,"你,抬头。
"凤笙缓缓仰首,正对上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年轻的帝王生得极俊朗,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道:"阮明远的女儿?
""奴婢...是。
"凤笙喉头发紧。
"你父亲..."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字写得极好。
"这句话如惊雷炸在凤笙耳畔。
父亲临终前那封***,难道...?
"陛下!
"薛贵妃突然娇嗔,"这丫头方才对臣妾不敬..."皇帝却己转身:"既通医术,明日到紫宸殿伺候笔墨。
"临走前,凤笙分明看见他袖角沾着片梅花瓣,正是浣衣局那株老梅的颜色。
这夜凤笙辗转难眠。
她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半页残破的曲谱——这是父亲最后给她的东西,上头《梅花三弄》的调子被改得支离破碎,空白处还写着几行古怪的数字。
窗外飘起细雪,忽听得"咯吱"一声轻响。
凤笙警觉地摸向枕下银针,却见苏尚宫悄立门边,手里捧着件簇新的藕荷色衫子。
"明日御前伺候,穿这个。
"老尚宫声音压得极低,"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活下来最重要。
"凤笙抚过衫子上精致的缠枝纹,突然在袖口内侧摸到个硬物——竟是枚小小的金钥匙。
她猛地抬头,苏尚宫却己消失在雪幕中,唯余地上一串脚印,很快被新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