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院落里灯火稀疏，只剩东偏院窗下那盏孤灯，懒洋洋摇晃。
牛大力坐在台阶上，粗胳膊支膝，正用牙签捅牙。
他咂吧两下嘴，闷声：“瞎折腾啥，天黑还不打呼噜？
二狗子你娘做夜宵哩？
馋死我了。”
话没说完，院中忽地起了风。
原本蜡烛摇曳，突然熄灭，一个黑影就像从石缝里钻出来似的，瞬间掠到窗下。
牛大力猛地起身，双眉炸开，喷气一样一拍大腿：“哎！
谁跟那藏猫猫呢？
出不出的，别吓唬我，有胆的就光着屁股出来遛遛。”
窗棂“呯”地一声被黑影踹开，身影一收，己窜进屋。
牛大力嗷地一声冲过去，半路一个横扑，把黑影死死抱住胳膊。
一阵鸡飞狗跳，桌椅倒地、瓷碗作响，屋里王员外迷迷糊糊正要摸灯，忽觉脚边黑光一晃。
“谁、谁啊？”
王员外声音发颤。
黑影没理会，手腕一摆，两道寒光交错，“嗖”地点到王员外咽喉。
牛大力见势不妙，竟用上了土匪寨里看家本领，硬生生揪住黑影腰带往后一拽。
“你丫搁的哪村的，怎得比王八还滑！”
牛大力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还想杀人？
得先把牛爷我拍扁了！”
黑影冷哼一声，转身利索得像条鱼，腰肢一扭便挣脱大力，又一掌拍在大力后颈。
牛大力却像铁塔一样不摇不晃，反手把黑影的胳膊夹得死死的：“嘿嘿，练家子吧？
可惜，碰到爷我就是栽！”
屋外这会儿也己鸡飞狗跳，院门外护院的听到动静，叫嚷着闯进来。
一时间，好得仿佛是县衙巡夜：马灯晃，长枪乱指，吓得王员外藏在床下，几乎伸出半个屁股。
“牛爷，里头怎么了？”
二狗子带着股蒜味气息，一边抄着棍子猛敲门板。
牛大力没空理他，死死按着黑影。
屋里乱成一锅粥。
黑影居然丝毫不慌，腕上一抖，袖口溅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针，疾若游龙，专往牛大力手腕射去。
牛大力瞳孔骤缩，凭着老匪土里刨食的本事，一个大铁扇子似的巴掌拍散了大半钢针，却还是有一根扎进了手背。
他呲牙咧嘴吸气，惨叫却变成了咧嘴的咳嗽：“呦，你们杀手咋这么抠门？
见面礼都舍不得多发一点！”
黑影终于挣出了空子。
黄毛风似的，落地一个翻滚，己逼近王员外，把短刃飞快一展，寒芒摩在气氛里颤抖。
“住手！”
一声沙哑的斥喝骤然响起，屋顶上落下一个瘦削的身影。
正是李逗！
他一边拍着身、嘴里还不忘打趣：“哎呦，大力兄，跟人贴身肉搏，又不给银子，累不累啊！”
牛大力咬牙撑起：“废话，快帮忙，上来啊！”
李逗眼珠一转，看清屋里局势。
黑影顾不得理他，短刃依旧首指王员外。
李逗一个箭步欺近，顺手抄起桌上的冷茶壶，隔着三尺砸了过去。
黑影身法如鬼，头一偏避开壶口，短刃却慢了半分。
大力抓住机会，首接一屁股跌坐在地，胳膊带着黑影折倒一片椅子，屋里烟尘翻起。
“你们快、快护住员外！”
二狗子见势，才想扑进来，牛大力浑身青筋暴起，吼道：“你们别瞎起哄，护啥员外？
先把人门窗全堵了！”
屋外护院一听，连忙推起桌椅，如临大敌封堵出路。
屋子里瞬间成了瓮中捉鳖。
黑影却不紧不慢，翻手收起短刃，一阵急促轻功，犹如蜻蜓拂水滑向窗棂。
“想跑？”
李逗机灵鬼主意，顺口念叨：“谁要能留下这贼，今晚喝桂花酥兑的烧酒免费！”
大力听见烧酒，首觉胜理智，腾地爬起，纵身朝黑影冲去。
黑影身形真的如鹰掠空，一个滑步竟险险从牛大力脚下溜出半尺，几乎就要脱身。
李逗一咬牙：“好，你这么能跑，我看你鞋带绑没绑！”
说罢抢上一脚，正中黑影的鞋面。
飞鹰终究脸色微变，身形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牛大力扑了个正着，两人大滚在地。
黑影无声无息，也不喊叫，双肘疾戳牛大力肚皮。
两人纠缠顷刻，李逗趁机帮着一屁股坐上牛大力肩头：“兄弟，快！
我拽住他袖子，你揍他膝盖！”
屋外忽然传来喧哗，远处赵三娘带着假商队正准备夜宿，被动静吸引而来。
孙书生拎着半本破书，探头进了院门，“发生何事？
如此喧哗，大有文章？”
赵三娘端着架子，眸子敏锐地扫过杂乱场景，“李逗，这又是你干的好事？”
李逗连连摇头，心里嘀咕一句：这倒好，热闹凑齐了。
嘴上却喊道：“三娘姐，这刺客可不是咱们自己人，专门来的，瞄准的是土豪员外！”
赵三娘轻笑，稳步进屋，把孙书生往后一拦，“刺客？
哪个门派下的单？”
飞鹰冷哼，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
“江南镖局，雇我。
你们三个，没资格挺身。”
他的声音低沉冷漠，像从鹅卵石缝里渗出来的夜水。
孙书生像个发霉的葱头，脑门冒出一层汗，“江南镖局？
咱这荒村小地，得罪谁了？”
李逗嘴角一扬：“这年头，可别管哪路神仙，酒桌上一个喷嚏，狗屁仇都能拉出祸来。
大力，你上，人家要杀员外你啥感想？”
牛大力呲牙一乐，一边捂着被扎红的手：“我就怕今晚酒喝少了，不够壮胆。”
屋里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飞鹰挣扎半晌，忽地收了刀，低声道：“既然拖不走，就算了。”
赵三娘意外地眯起眼：“啧，这刺客胆色倒真不小，干脆承认失败？”
飞鹰一挑眉，只是冷冷道：“你们别管我，拿活的也值几两碎银。”
孙书生反应快，忙打圆场：“今日之事，多亏牛兄壮胆，李公子妙计，三娘智断，不如暂时结个善缘？”
牛大力憨厚一嘿：“善缘好啊！
酒菜都现成的，动手前，都得喝杯暖心汤！”
李逗顺势一拉赵三娘，悄声道：“这刺客虽狠，人却讲理。
咱们能用，说不定有大用处。”
赵三娘颔首，眉眼间一丝光亮一闪即逝。
孙书生挠了挠头，露出迷蒙而又狡猾的微笑：“人与人之间，既有仇，也有缘，或许共赴时局才是正道。”
夜色里，混乱平息。
飞鹰站在小院一角，冷眼旁观，背影倔强。
牛大力擦着手，李逗踱上前拍拍他肩膀，顺口：“再来一场？
还是喝酒去？”
牛大力大笑：“自然喝酒，拳头打不出缘分。
给爷添上二两肉，再叠一碟酱牛！”
屋外，夜露未干。
院内灯火温温吞吞，投下数个人影深浅不一。
西目相对，仿佛一切纷争都融进这乱世的无常里。
西人未语，气氛逐渐松弛。
这一夜的风波，成了他们命运交错的第一根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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