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花初遇巷口的老槐树是有年纪的。树干粗得要两个小孩手拉手才能围拢,树皮皴裂,
像爷爷手背的皱纹。每年四月末,细碎的米白色花朵就从枝桠间钻出来,先是星星点点,
没几日便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永远不会停的软绵细雨。
林小满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她出生在小满前一天,产房窗外的槐花开得正盛,
奶奶抱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人儿,闻着风里飘来的花香,说:“就叫小满吧,
沾着节气的灵秀,日子也能像小满的麦子,慢慢饱满起来。”顾言之搬到老巷时,
林小满刚满六岁。他比她大一岁,跟着奶奶租住在巷口的老房子里。
听说他爸妈在很远的南方打工,一年也回不来一次。第一天见面,是在槐树下。
林小满正蹲在树根旁捡槐花,辫梢的红绸带沾了点花粉,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放进铁皮饼干盒里,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看见顾言之。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着一个旧书包,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手指绞着衣角。
奶奶在他身后,笑着对林小满的奶奶说:“这是言之,以后就是邻居了,让孩子们一起玩。
”林小满举起手里的饼干盒,朝他晃了晃:“你要花吗?能吃的,奶奶说可以蒸槐花饭。
”顾言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天下午,两个小孩蹲在槐树下捡了一下午的花,
饼干盒很快就装满了,空气里全是清幽幽的香。上小学时,他们成了同班同学。顾言之话少,
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写字的姿势很端正,铅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小满却像只小麻雀,下课铃一响就往外跑,跑到槐树下捡花瓣,
上课铃响了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发辫上总缠着一两朵没来得及摘的槐花。“林小满,
你又迟到。”老师敲着讲台,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她吐吐舌头,刚想跑到座位上,
就看见顾言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巾,朝她递过来。她接过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坐下时,
发现他的课本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压平的槐花。那时的日子过得很慢。清晨,
顾言之会提前十分钟站在槐树下等她。林小满背着粉色的小书包,嘴里叼着半块馒头,
踢踢踏踏地跑过来,看见他就放慢脚步,把馒头咽下去,含糊地说:“早啊。
”他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好的煮鸡蛋,塞到她手里:“奶奶煮的。
”鸡蛋还带着余温,林小满捏着温热的蛋壳,心里也暖烘烘的。走到校门口,
她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忽然哼起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词:“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跑调跑到天边,顾言之却听得认真,等她唱完,他轻声说:“好听。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起来,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金粉。
2 雨中同行五年级那年夏天,下了场很大的暴雨。放学时,雨还没有停,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林小满站在教室门口,
看着别的同学被家长接走,心里有点慌。她没带伞,奶奶今天去了姑姑家,要晚点才能回来。
正着急呢,忽然看见顾言之举着一把旧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下。他的裤脚湿了一大片,
显然是跑着过来的。“走吧。”他朝她招招手。油纸伞不大,两个人挤在下面,
肩膀挨着肩膀。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伞骨有些松动,时不时往下滴水,
落在顾言之的胳膊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你往这边点。”林小满往他那边靠了靠,
想把伞往他那边推推。他却不动,只是把伞又往她这边倾斜了些:“我没事。
”巷子里积了水,没过脚踝,踩下去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响。槐花落了一地,被雨水泡得发胀,
香气却更浓了,混着泥土的腥气,有种湿漉漉的甜。走到家门口,
林小满才发现顾言之的半边身子全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谢谢你啊。”她有点不好意思。他摇摇头,把伞递给她:“明天还你。”“不用不用,
你拿着吧。”他没说话,转身就跑进了雨里,蓝布褂子在雨幕里很快变成了深色。
林小满站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手里还捏着那枚早上他给的、没来得及吃的鸡蛋,蛋壳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初中时,
他们依旧在一个学校,只是不同班。林小满开始抽条,个子蹿高了不少,头发留长了,
扎成马尾,跑起来时,发尾扫过肩头,像有槐花在轻轻落。顾言之也长开了,眉眼变得清俊,
只是话还是少,下课要么在座位上看书,要么就去操场边的槐树下坐着。
林小满会趁课间跑去找他。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吃吗?橘子味的。
”他接过来,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他看着她,忽然说:“你上次唱的那首歌,
再唱一遍吧。”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句跑调的歌词。她有点不好意思,
挠了挠头:“忘了怎么唱了。”“就是那句,‘故事的小黄花……’”他提醒道。
她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小声哼起来:“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这次没跑调,声音轻轻的,像风吹过槐花。顾言之看着她,眼睛很亮,像落了星星。
3 槐花秘密初三那年,顾言之的奶奶病了。老人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弱,
一场感冒就引发了肺炎,住进了医院。顾言之放学后就往医院跑,周末也在医院守着,
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林小满看着心疼,每天早上都会多带一份早餐,
放在他的桌洞里。有时是包子,有时是粥,用保温袋装着,还带着热乎气。他发现后,
会在放学时找到她,把钱还给她。“不用的。”林小满把他的手推回去,
“就当是谢谢你以前给我的鸡蛋。”他没再坚持,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东西,
递给她。打开一看,是一小捧晒干的槐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我捡的,”他说,
“晒干了可以泡茶。”林小满把花瓣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像收藏了一份珍贵的秘密。
中考结束,他们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分在相邻的班级。开学那天,
林小满在报到处看见顾言之,他穿着新的白衬衫,背着新书包,站在人群里,很显眼。
她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顾言之,好巧啊。”他转过头,看见是她,嘴角弯了弯:“嗯,
很巧。”高中的日子忙碌起来,每天有做不完的习题和背不完的课文。但再忙,
他们也会抽出时间见一面。放学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林小满会叽叽喳喳地说班里的趣事,顾言之就在旁边听着,偶尔应一声,
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高二那年槐花开得特别盛。周末,
林小满约顾言之去老巷的槐树下捡花。她提着一个竹篮,顾言之搬了个小板凳,
两人坐在树下,一边捡花一边聊天。“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林小满问。“北方的吧,
想去看看雪。”他说。“北方啊,好远。”林小满有点失落,手里的花瓣掉在了地上。
他看了她一眼,捡起地上的花瓣,放进她的篮子里:“放假会回来的。
”“那你要记得给我寄北方的雪。”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雪会化的。
”“那你就寄照片。”“好。”那天的阳光很好,槐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像撒了层碎银。林小满忽然想起那句歌词,她轻轻哼起来,顾言之也跟着哼,
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不怎么合拍,却像槐花香一样,缠缠绵绵的。
4 槐花之约高三是黑色的。试卷堆成了山,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不停地转。
林小满的成绩忽上忽下,急得掉眼泪。顾言之就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看,耐心地给她讲题,
讲完后,会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到她手里:“别着急,慢慢来。”高考结束那天,
全班同学去聚餐。KTV里,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有人起哄让林小满唱歌,她红着脸,
半天没开口。顾言之在她耳边轻声说:“唱那首歌吧。”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她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音乐响起,是那首她唱了很多年的歌。当唱到“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时,她看向顾言之,他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散场时,
已经是深夜。顾言之送林小满回家,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路灯陪着他们。快到巷口时,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说:“小满,我喜欢你。”林小满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
她低着头,脸颊发烫,半天说不出话。“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突然,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但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从小学时你给我槐花那天起。
”她抬起头,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忽然笑了,踮起脚,往他口袋里塞了颗糖,
像很多年前那样:“顾言之,我也是。”那天晚上,巷口的槐树下,两个年轻人站了很久。
风拂过树梢,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一场温柔的祝福。
顾言之最终还是去了北方的大学,学了建筑。林小满留在了本地,
考上了医科大学的护理专业。开学前,他们在槐树下告别。顾言之给了她一个玻璃罐,
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槐花。“等我回来。”他说,声音有点沙哑。“嗯,”林小满点点头,
眼睛有点红,“我等你。”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槐花瓣,
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火车开动时,林小满站在月台上,
看着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她挥手,直到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她才蹲在地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异地恋的日子,靠信件和电话维系。顾言之的信总是写得很长,
告诉她北方的秋天有多美,树叶像火一样红;告诉她第一次看到雪时的激动,雪落在手心里,
凉丝丝的,很快就化了。他寄来的照片里,有白雪覆盖的校园,有落满枫叶的小路,
还有他站在雪地里的样子,穿着厚厚的棉袄,笑得眉眼弯弯。林小满的信则要琐碎些。
她告诉顾言之,解剖课有多难,第一次上手时差点吓哭;告诉她医院见习时遇到的趣事,
有个老爷爷总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塞给她糖吃;告诉她老巷的槐花开了,比往年都盛,
她捡了很多,晒干了装在罐子里,等他回来泡茶。她的信里,偶尔会夹着几片晒干的槐花瓣。
顾言之收到了,就小心翼翼地夹在书里,攒了厚厚一叠。每次翻开书,
都能闻到淡淡的槐花香,像她就在身边。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顾言之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带着点北方的干燥,却总能让林小满安心。她会跟他抱怨学习的辛苦,他会耐心地听着,
然后说:“没事,等我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吃什么?”“槐花饭,我学了做。
”“好啊。”挂了电话,林小满总会抱着那个玻璃罐,闻着里面槐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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