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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林小姐，我们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写满公式化的歉意。

他的声音在医院深夜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刮着我的耳膜。

“脑干功能已经完全衰竭，没有任何自主呼吸的迹象。根据临床判断，

陈先生已经……脑死亡。”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空了。视线里，

那盏惨白的节能灯开始晃动，分裂成无数个模糊的光点，像一场盛大的、默不作声的烟火。

陈彦，我的未婚夫，三个小时前还给我发微信，说他买了我最爱吃的那家小笼包，

让我早点下班回家。三个小时后，他就躺在了ICU里，成了一具连接着无数管子，

只能靠机器维持心跳的躯壳。一场连环车祸，他是最无辜的那个，在路边等红灯，

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但是……他的心脏还在跳，不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林小姐，

那是呼吸机和药物在维持。从医学和法律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离开了。”我死死地咬着嘴唇，

直到尝到了一股咸腥的铁锈味。陈彦的母亲，张雅芳，在旁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整个人软了下去。他的父亲陈建国，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眼圈通红，

扶住了自己的妻子。混乱中，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我和陈彦在无数个深夜里，

依偎着聊过的念头。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自己，走到医生面前，

声音嘶哑却清晰：“医生，陈彦生前签署过器官捐献协议。我们……我们都认为，

如果有一天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应该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这是我和陈彦的约定。

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我们相信爱和奉献。他说，如果他的眼睛能让别人重见光明，

他的心脏能让另一个生命继续跳动，那将是他存在过的最好证明。我以为，

这会是我们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医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敬佩，

他点点头：“林小姐，谢谢您的深明大义。我们会立即去核实捐献协议的法律效力。

如果确认，我们会……”“不行！”一声尖锐的、几乎要刺破天花板的叫喊打断了医生的话。

张雅芳挣脱了丈夫的搀扶，疯了一样冲到我面前，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指着我的鼻子，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濒临疯狂的母兽。“林舒！你安的什么心！

我儿子还没死！他还活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大卸八块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引得走廊里零星的几个病患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看着她那张因悲伤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阿姨，您冷静点。这是陈彦自己的意愿，我们谈过很多次。

他……”“你给我闭嘴！”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什么他的意愿！

肯定是你这个狐狸精撺掇他的！我儿子那么孝顺，他怎么可能舍得留下我们自己走！

他的心还在跳！医生，你们听见没有，他的心还在跳！你们谁敢动我儿子，我跟你们拼命！

”她说着，就张牙舞爪地扑向医生，被陈建国死死抱住。陈建国脸色铁青，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妻子那边。他沉声说：“小舒，这件事，以后再说。

阿彦现在……他只是睡着了。”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和可笑。睡着了？

全世界都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只有他的至亲，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

将他囚禁在这副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里。我试图理解他们的悲痛，

试图告诉自己他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可是，当张雅芳的下一句话说出口时，

我心里那一点点试图共情的火苗，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她死死地盯着我，

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们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汗毛！林舒，我告诉你，

阿彦是我们陈家的儿子，他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外人。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我和陈彦在一起七年，

从大学到步入社会，我们一起吃过泡面，一起挤过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也一起规划着未来买什么样的房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我们的婚纱照就挂在他房间的墙上，

下个月，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可是在他母亲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我笑了，

在一片死寂的悲伤中，突兀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无尽的凉意。我看着张雅芳，

也看着她身后沉默的陈建国，我忽然明白，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二ICU的探视时间是固定的，每天只有半个小时。我和陈彦的父母，

像三个互不相关的陌生人，穿着厚重的隔离服，站在陈彦的病床前。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规律而冰冷，像一首为生命倒计时的挽歌。

陈彦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果不是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他真的就像是睡着了。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指尖还未触碰到，就被张雅芳一把打开。“别碰他！

”她压低了声音，但那份尖锐和敌意却丝毫未减，“你那双手，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别脏了我儿子！”我收回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我没有看她，

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彦。“陈彦，”我在心里默念，“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最爱的妈妈。

那个你总说刀子嘴豆腐心，最疼你的妈妈。”“你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

让我一定要替你好好照顾他们。可是现在，他们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还说，

我们是思想上的灵魂伴侣，都相信死亡不是终点。你签下那份捐献协议的时候，拉着我的手，

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说，小舒，这是我们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酷的礼物。”“可是陈彦，

他们要毁掉你的礼物。”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走出ICU，脱下隔离服，

我们又回到了那条压抑的走廊。张雅芳似乎是哭累了，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陈建国递给她一瓶水，然后走到我面前。“小舒，”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我知道你和阿彦感情好。但是他妈妈……她接受不了。你就……再等等吧。”“等？

”我看着他，“叔叔，等什么？等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吗？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多拖一天，对陈彦来说，就是多一天的禁锢。而且……那些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

他们等不起。”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我连夜回家取来的。

“这是陈彦签的器官捐献志愿书的复印件，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和手印。白纸黑字，

清清楚楚。”陈建国看着那份文件，眼神躲闪了一下。张雅芳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文件，三两下就撕了个粉碎。纸屑像雪花一样，

纷纷扬扬地落下。“我撕了它！我撕了它！看你还拿什么说事！”她疯狂地叫着，

“我告诉你林舒，只要我们老两口不签字，这份东西就是废纸！你休想得逞！

”我看着满地的碎纸，就像看到了我和陈彦那七年的感情，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践踏。

我没有去捡，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阿姨，您到底在怕什么？

您真的是怕陈彦离开吗？还是……您有别的目的？”我的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中了某个脓包。张雅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能有什么目的？他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我比谁都希望他好！”“是吗？”我冷笑一声，“既然希望他好，

为什么不尊重他最后的意愿？让他以一种伟大的方式活下去，不好吗？”“伟大？

伟大能当饭吃吗？”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时髦，

拎着名牌包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她是陈彦的姐姐，陈静。一个嫁入豪门，常年定居国外，

只在逢年过节才会在家庭群里发个红包的姐姐。陈静走到张雅芳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林舒是吧？我听我妈说过你。

她说你是个挺有心机的女孩，我以前还不信。”她轻蔑地笑了笑，“现在看来，

我妈看人还是挺准的。”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有心机？

如果遵从陈彦的遗愿也算有心机的话，那这个罪名我认。总比一些人，嘴上说着爱，

心里却全是算计要好得多。”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们三个人。陈静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她，

“陈彦躺在里面，靠着机器维持着那一点点可怜的生命体征。你们把他当成什么了？

一个满足你们虚假希望的工具？还是说……他‘活着’，对你们来说，有别的好处？

”我只是凭着直觉的愤怒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陈建国和张雅芳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只有陈静，她毕竟在商场上混迹多年，

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冷笑一声：“林舒，我劝你说话注意点分寸。我们家的事，

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我弟弟活着，对我们当然有好处，至少我们还有个念想！

不像某些人，巴不得他早点死，好去领他那份保险金吧？”保险金？我愣住了。

我和陈彦的确买过一份共同的人寿保险，受益人是彼此。但这笔钱，在我们共同的规划里，

是留给对方和未来孩子的保障，是爱的证明，

而不是……我看着陈静那张写满了“我什么都懂”的傲慢的脸，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和陈彦的感情，就是用钱来衡量的。”我轻轻地说，

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不然呢？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陈静抱着胳膊，冷笑道，“我弟弟年轻有为，名下有房有车还有公司股份，

他要是就这么没了，按照继承法，你这个未婚妻，可一分钱都拿不到。

可要是有了那份保险金，就不一样了，对吧？”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一个沉默懦弱的父亲，一个刻薄多疑的姐姐。

他们，就是陈彦最亲的家人。我忽然想起，陈彦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抱怨过，

说他姐姐从小就强势，什么都要争第一，嫁人也要嫁最富的。说他妈妈控制欲强，

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选什么专业，都要干涉。说他爸爸一辈子活在他妈妈的阴影下，

从不敢大声说话。那时候，我还劝他，说家人总是为他好的。现在看来，我真是错得离谱。

他们不是爱他，

给他们带来荣耀、满足他们控制欲、甚至能在“活着”的状态下给他们带来某些利益的陈彦。

他们根本不关心，陈彦的灵魂想要去哪里。“保险金，我会放弃。”我看着他们，

清晰地说道，“我会签署一份声明，自愿放弃这笔保险金的所有权益。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以为我的退让，能让他们看清，我争的，从来都不是钱。

可我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无耻。陈静愣了一下，

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更加讥讽的笑：“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

想用这种方式来逼我们同意捐献？”张雅芳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附和道：“对！

你就是在演戏！我告诉你，没用！我们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看着他们那副丑陋的嘴脸，

忽然觉得精疲力尽。和一群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的人讲道理，就像对着一群猪弹琴。

我不想再和他们争辩了。我转身，准备离开。“你去哪？”陈静警惕地叫住我。“去哪都好，

只要不是在这里，呼吸着和你们一样的空气。”我头也不回。“你站住！

”张雅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恐慌，“我告诉你林舒，从今天起，

你不准再来见我儿子！我们会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守着，你休想再靠近他一步！

”我的脚步顿住了。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们，像在看三个小丑。“不让我见他？

”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你们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的家人！”“家人？”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一个只想控制他的家人？一个只想从他身上榨取最后一点利益的家人？你们也配？

”“你……你这个贱人！你敢骂我们！”张雅芳气得浑身发抖，又要冲上来。这一次，

我没有躲。我站在原地，任由她冲过来。但她的手，最终还是没能落到我的脸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及时地拦住了她。是刚才那位主治医生。

他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争吵。“陈先生的家属，请你们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

”医生严肃地说道。然后，他转向我，表情有些为难，又有些同情。“林小姐，

我们已经核实过了。陈先生签署的器官捐献志愿书是有效的。但是……根据我国的法律法规，

器官捐献需要直系亲属的签字同意。如果他的父母和配偶虽然你们还未登记都反对，

我们……我们不能强制执行。”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中紧绷的弦。

我明白了。在这场拉锯战里，从法律上讲，我没有任何胜算。我看着医生，

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一家人脸上露出的、得意的、丑陋的笑容。我感觉，我心里的某个地方，

彻底坍塌了。那是一种比悲伤更深邃的绝望。原来，我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

是陈彦的理想和灵魂。而他们，却用“亲情”和“法律”做武器，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灵魂，

判了无期徒刑。三我离开了医院。我没有回家，那个我和陈彦一起布置的，

充满了我们欢声笑语的家。我怕我一进去，就会被回忆的潮水淹没。我开着车，

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像流动的星河，繁华而喧嚣。可是这一切，

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一片死寂。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我猛地伸手，关掉了收音机。勇敢？

我曾经以为，我和陈彦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我们敢于反抗世俗，敢于追求梦想，

敢于直面生死。可我错了。真正的考验来临时，我才发现，我的勇敢，在赤裸裸的人性面前，

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划开接听，

里面传来一个谨慎的男声。“请问，是林舒小姐吗？”“我是，你哪位？

”“我是陈彦先生的律师，我姓王。有些关于陈先生遗嘱的事情，

我想我需要和您当面谈一下。”遗嘱？我的心猛地一跳。陈彦立过遗嘱？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王律师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王律师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严谨而专业。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林小姐，

这是陈先生在一个月前委托我办理的遗嘱。按照他的要求，在他发生意外或去世的情况下，

由我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我的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份文件。信封很厚，很有分量。

王律师说：“陈先生在遗嘱里，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那套你们一起居住的房产，

他名下的车辆，以及他在他父亲公司里持有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全部指定由您一人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