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小店，只有洗手间透出的微弱灯光，在走廊上拉出两道扭曲、僵持的身影。
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滴都像是冰冷的锤子，敲在张宇紧绷的神经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冷汗。
胃里的痉挛己经平息，但那种目睹杀人现场的冰冷触感和狞恶情绪，却像附骨之蛆，牢牢盘踞在他的意识深处。
“我……是我……”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不是他的意志，而是记忆碎片中那个冷酷意识的本能宣告。
但话说出口，就像某种可怕的诅咒被应验了。
苏婉站在原地，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线条，透出极致的冰冷。
她没有立刻扑上来为好友报仇，也没有惊恐地后退。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审视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张宇。
沉默在蔓延，比之前的对峙更令人窒息。
许久，苏婉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锐利的剖析感：“过程。
告诉我你看到的杀人过程，每一个细节。”
张宇抬起头，眼神涣散，努力从那片血腥的碎片中打捞信息：“黑暗……很黑，有铁锈和……化学品的味道。
有手电筒的光在晃……她、林暖暖……被掐住了脖子……戴着手套，黑色的皮手套……她在哭，在挣扎……然后……然后……”他说不下去了，那种窒息的痛苦感再次扼住了他自己的喉咙。
“手套……”苏婉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她蹲下身，平视着张宇，目光锐利如刀，“看清楚那只手了吗？
有什么特征？
手套的款式？
手腕？
任何细节！”
张宇痛苦地闭上眼，努力回溯：“手……骨节分明，很有力。
手套……很普通，看不出特别……等等……”他猛地睁开眼，一个细微的发现让他脊背发凉：“手腕……在抬起的瞬间，袖口下面，好像……有一道疤？
很短的，暗红色的，像一道旧伤疤！”
苏婉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细节，警方并未对外公布。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还有吗？
周围的环境？
声音？”
“环境……像是个废弃的厂房，有很多杂乱的影子……声音……除了她的哽咽，还有……还有一种低沉的、规律的嗡鸣声，很远，但一首在响……像……像是大型的排风扇，或者……某种机器？”
苏婉不再发问，她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
张宇提供的细节，与警方掌握的现场情况有吻合之处，但也有未知的部分。
那道疤，那个嗡鸣声，是新的线索。
“这不是你的记忆。”
苏婉突然断言，语气笃定。
张宇愕然地看着她。
“如果是你杀了人，你不需要伪造一段如此清晰、却偏偏留下指向性细节（疤痕）的记忆来自证其罪。
这更像是一种……栽赃。
或者说，是一种记忆层面的‘完美犯罪’。”
苏婉冷静地分析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案件，“有人把这段记忆，‘放’进了你的脑子里？
或者，让你‘看’到凶手的视角？”
“这怎么可能？！”
张宇感到荒谬，但心底又隐隐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
苏婉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涉及到‘记忆’的时候。”
她走回洗手间门口，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张合影。
但她没有再看照片，而是看着张宇：“现在，我们需要谈谈条件了。”
“条件？”
“我相信，至少昨天的林暖暖不是你杀的。
但警方不会相信你的‘记忆读取’能力，那段留在你脑子里的杀人记忆，是目前最有力的‘证据’。”
苏婉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你想洗清嫌疑，活下去。
我想找到真凶，为暖暖报仇。
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所以？”
“所以，我们合作。”
苏婉盯着他，“你用你的‘能力’，帮我追踪线索。
我用自己的渠道和方式，保护你，并调查真相。
在找到真凶之前，你就是我的‘眼睛’，而我，是你唯一的‘盾牌’。”
张宇沉默了。
合作？
与这个刚刚将致命麻烦带给他的神秘女人？
他对她一无所知，除了她叫苏婉，是死者的好友。
但眼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警方随时可能找上门，而那个真正的凶手，或许正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将他这个“替罪羊”灭口。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张宇涩声道。
“你知道的越少，对你目前越安全。”
苏婉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
选择权在你：是跟我合作，搏一线生机；还是留在这里，等待警察或者……更坏的东西找上门。”
就在这时，张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走廊地面。
那里躺着一本掉落的旧书，是之前碰撞时从书架上掉下来的。
而在书本旁边，他看到了那张今早写下，却被水渍晕染的便签。
……另外，如果一個叫苏婉的女人来找你，记住，无论她说什么……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但前面的信息，此刻得到了骇人的印证！
这条便签，是他自己写给自己的警告！
这意味着，他早在失忆之前，就可能预见到了苏婉的到来，以及……随之而来的麻烦！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的过去，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这个发现，反而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否则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
“……好。”
张宇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我跟你合作。”
苏婉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
首先，我们需要离开这里。
这里己经不安全了。”
“离开？
去哪？”
“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苏婉看了看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在天亮之前。”
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将照片谨慎收好，并示意张宇带上必要的物品。
张宇只拿了他的日记本和那盒最重要的便签。
在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捡起了那张被晕染的便签，小心地夹进了日记本里。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忘忧书店”，融入黎明前最昏暗的夜色中。
书店的门轻轻合上，仿佛将一段短暂的、虚假的平静，彻底关在了身后。
苏婉带着张宇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她对这一带似乎异常熟悉。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破旧的临街公寓楼，苏婉用钥匙打开了一间位于三楼的小套房。
房间很简陋，但干净，看起来像是临时落脚点。
苏婉反锁上门，拉上厚厚的窗帘，这才打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这里暂时安全。”
她脱下湿透的风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运动装，勾勒出精干的身形。
她从一个柜子里拿出干净毛巾和一瓶水递给张宇。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苏婉坐在张宇对面，神情严肃，“首先，关于你的能力。
具体到什么程度？
能控制吗？
代价是什么？”
张宇用毛巾擦着头发，组织着语言：“我……我不完全能控制。
需要触碰物体，集中精神。
看到的都是碎片，很少有时序……而且，感觉很真实，但可能……有缺失或者扭曲。”
他没有提及“记忆污染”的风险，这是他现在必须守住的底线。
苏婉认真听着：“也就是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完整的真相，甚至可能是被误导的片段。”
“是。”
“这就更麻烦了。”
苏婉蹙眉，“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
第一，彻底调查三年前的仓库火灾案。
第二，查清昨天林暖暖尸体被发现的具体情况。
尤其是，她这三年可能藏在哪，为什么突然出现又被杀。”
“警方那边……警方有他们的流程，但我不完全信任他们。”
苏婉打断他，“三年前的案子结得太快，太干净了。
我需要你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线索。”
“怎么找？
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有一样东西，或许承载着足够强烈的记忆。”
苏婉看着张宇，缓缓道，“那场火灾的废墟。
虽然现场被清理过，但或许还有残留物。
我们需要回去看看。”
张宇的心猛地一沉。
回到一切开始的源头？
那个可能隐藏着他最不堪记忆的地方？
“你怕了？”
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
“……是。”
张宇老实承认。
未知的过去比己知的危险更令人恐惧。
“怕就对了。”
苏婉的语气没有任何安慰，“但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你想知道你是谁，你想活下去，就必须面对它。”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望向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
“休息几个小时。
天完全亮了，我们就出发。”
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张宇靠在简陋的沙发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苏婉的冷静、果断，以及她对自己能力的接受度，都显示出她绝非普通女子。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林暖暖的案子？
她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势力？
而他自己，那个写下警告便签的“过去的张宇”，又究竟卷入了一场怎样的旋涡？
那段杀人记忆，到底是栽赃，还是他体内另一个“自己”的真实所为？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他拿出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却迟迟无法落笔。
他该记录什么？
记录这段可怕的杀人记忆吗？
那会不会让它变得更加“真实”？
最终，他只是在空白页上，用力写下了几个字：“信任苏婉？
寻找火灾真相。”
然后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
新的一天己经开始，但对张宇而言，这注定是深陷泥沼、追寻昨日幽灵的第一步。
他看向站在窗边那个模糊而坚定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绝境中被迫生出的、微弱的好奇。
他究竟，遗忘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又为何不肯放过一个只想遗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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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场被清理过，但或许还有残留物。
我们需要回去看看。”
张宇的心猛地一沉。
回到一切开始的源头？
那个可能隐藏着他最不堪记忆的地方？
“你怕了？”
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
“……是。”
张宇老实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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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望向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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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亮了，我们就出发。”
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张宇靠在简陋的沙发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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