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夏末的午后,空气黏稠得像是凝固的、金褐色的蜂蜜,厚重得几乎能阻滞呼吸。
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不知疲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执拗地撕扯着城市与人的神经。
光线毒辣,透过书房那扇老旧百叶窗的缝隙,顽强地挤进来,在落满灰尘的深色地板上,
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囚笼栏杆似的条纹。无数的灰尘微粒在光柱里翻滚、碰撞、沉浮,
无声地演绎着微观世界的喧嚣。小芳就陷在这片黏稠与喧嚣里。她正蹲在地上,
整理父亲留下的那几大箱旧书。动作有些机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手指拂过泛黄脆弱的书页,带起一阵混合着纸张霉味和时光尘埃的特殊气味。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下,痒痒的,她却懒得去擦,任凭它在肌肤上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
父亲的藏书庞杂,从厚重的工具书到泛黄的武侠小说,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
像一座座沉默的、即将倾覆的小小山丘,压迫着她本就因天气而烦闷的心绪。这些书,
是父亲的宝贝,也是他离去后,家庭记忆里最沉重、最不知如何处置的一部分。
母亲几次催促她清理,她都借口拖延,仿佛只要这些书还在,
那个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椅里安静阅读的身影就未曾远走。然而今天,这闷热的午后,
她终于无法再逃避。她拿起一本《辞海》,封皮破损,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内页。真重。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犹豫着是留是弃——“叮铃铃——!”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尖锐,刺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书房里凝滞沉闷的空气,
也刺穿了小芳有些恍惚的神思。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本厚重的《辞海》差点脱手。
皱了皱眉,她撑着有些发麻的膝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那台老式电话机,暗红色的机身,
此刻正伴随着铃声剧烈地震颤着,仿佛一个歇斯底里的病人。“喂?”她随手接起,
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忙碌后的疲惫。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她瞬间僵住。
不是预想中母亲熟悉的唠叨,也不是朋友寻常的问候。
那是堂姐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被极度恐惧和悲伤浸泡过的哭腔,语无伦次,
得几乎不成调子:“小芳……呜……不好了……出事了……你堂哥……他……他……”心脏,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急速蔓延至全身。“哪个堂哥?姐,你慢点说,怎么回事?
”小芳下意识地追问,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家族里男丁稀薄,同辈的堂哥本就没几个,能被堂姐用这种近乎崩溃的语气提及的,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那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在她不断下沉的心底清晰浮现。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那个四十九岁的……你大伯家的独苗啊!
”堂姐的哭喊声更加尖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脑溢血!人……人没了!
刚才……医院来的电话……呜……怎么办啊小芳……”“哐当。
”听筒从小芳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尾部连着电话线,在空中无力地晃荡了几下,
最终砸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钝重的响声。世界,在那一刻,
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窗外那恼人的、撕心裂肺的蝉鸣,消失了。
书房里老旧空调运作时沉闷的嗡嗡声,消失了。甚至连她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也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那失去节奏、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耳膜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空洞。他……走了?那个名字,那个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
常常伴随着父母无奈摇头、亲戚私下议论的名字——罗君临。她的堂哥,
大伯家那个四十九岁的“独苗”。那个好高骛远,一辈子都在折腾创业,开过餐馆,
倒腾过服装,最近听说又在搞什么新媒体,却从未见真正成功过的堂哥?那个油嘴滑舌,
见人总带着三分讨好七分自得的笑,经济上时常拮据,
或多或少靠着啃噬大伯那点微薄退休金过日子的堂哥?那个她心里一直暗暗较劲,
私下里没少和母亲、姐妹们一起鄙视、讨论、甚至带着某种优越感去怜悯的堂哥?
就这么……突然走了?四十九岁。脑溢血。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
又狠又准地扎进她的脑海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短暂的刺痛,随即,
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茫茫然的巨大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官,
在那一刻都被抽离、冻结。她愣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石像。手脚冰凉,
那股寒意从指尖、脚底迅速蔓延,直透心脏。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应有的、符合亲属身份的悲伤,
也没有那种隐秘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解脱感”。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种懵然的、巨大的空洞感,像一个无形的、贪婪的黑洞,在她胸腔里迅速膨胀,
吞噬掉了一切情绪,只留下虚无。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像老旧电影泛黄的胶片开始转动,
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总是带着点刻意讨好,眼神里却又藏不住一丝自得笑容的脸。
皮肤因为常年的烟酒和应酬而显得有些粗糙松弛,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纹路。
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着,看人时总带着点打量和算计;嘴角习惯性地上扬,
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黏糊劲,仿佛永远也长不大,
或者说拒绝长大的腔调喊她:“小芳妹妹——”声音拖得老长,尾音微微上扬,
像是裹了一层甜腻的蜂蜜,又像是沾染了世俗的、拂不去的灰尘。
她曾经是那么地讨厌这个称呼,
讨厌他那种仿佛永远也拎不清状况、永远活在自我编织的泡沫里的姿态。每一次家庭聚会,
听到他这样喊,她都会下意识地皱眉头,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疏离。
她会刻意地避开他递过来的、印着夸张头衔的名片,
会在他滔滔不绝讲述那些“宏图大计”时,低头玩手机,
或者和母亲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略带嘲讽的眼神。可此刻,
这声音在空白的记忆里孤独地回响,褪去了所有现实的嘈杂背景,只剩下那四个字,
和那黏糊糊的腔调。奇怪的是,那曾经让她厌烦无比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钝了的刀子,
在她空洞的心腔里来回拉扯,带来一种沉闷的、并不尖锐、却持续不断的疼。
目光无意识地移动,落在被她掉落的电话听筒上。那暗红色的塑料外壳,
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一道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一小块刺眼的光斑,像一滴凝固的血。
听筒里,似乎还隐约传来堂姐遥远而模糊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像坏掉的收音机信号。她该怎么办?走过去,捡起听筒,安慰堂姐?还是立刻给母亲打电话,
告知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或者,立刻赶去大伯家?那个失去了唯一儿子,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刻该是何等的绝望?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像混乱的弹幕,但她的身体却像被灌满了铅,
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她只是站着,呆呆地站着,看着地板上那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斑,
看着光柱里那些永不知疲倦翻滚的尘埃。它们还在那里,无声地舞蹈,
对刚刚发生的、一个生命的骤然陨落,漠不关心。窗外,
蝉鸣不知何时又重新涌回了她的听觉世界。依旧是那么声嘶力竭,依旧是那么令人心烦意乱。
但这喧嚣,此刻却反衬得书房内部,她站立着的这片空间,死寂得可怕。那声惊雷,
并非响自天际,而是炸响在生命最寻常的午后。它劈开的不是乌云,
是一个家庭摇摇欲坠的平静,也劈开了燕子一直以来某些坚固的、自以为是的认知。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阳光照在上面,
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原来,死亡可以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平淡。没有预兆,没有告别,
就在一个夏末最普通的午后,伴随着令人烦躁的蝉鸣,和一个语无伦次的电话。
那个她曾经鄙视、讨论、怜悯的,活得像个笑话一样的堂哥,
用这样一种最决绝、最沉默的方式,退场了。留给生者的,不是清晰的悲伤,
而是这黏稠的、窒息的、充满问号的……空洞。她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
哪怕是一声叹息,一个音节。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只有喉咙里,堵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故事二、残像那通电话,像一根粗暴的棍棒,
狠狠砸碎了现实与过往之间那层脆弱的隔膜。记忆的闸门被凶猛地冲开,
混杂着陈旧时光里阳光与尘埃的特殊气息,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不是平和的回溯,
是决堤的洪水。画面清晰得残忍。那是三年前,父亲的葬礼。也是这样一个夏日,
但那天没有这样黏稠的闷热,天空是那种被水洗过、却依旧带着沉重灰蓝色的、压抑的晴。
风是干的,吹在身上,带不起丝毫凉意,只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
灵堂设在家属区老旧的院子里。黑白两色的布幔垂挂着,被偶尔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像无声招展的幡。花圈层层叠叠,主要是素净的白菊和黄菊,团团簇簇,森然排列,
散发出一种浓烈到近乎窒息的、混合着植物汁液和香烛味道的甜腥气。
父亲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央,镶嵌在沉重的黑色相框里。照片上的他,
穿着她买的那件藏蓝色衬衫,笑容温和,
眼神里却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无法触及的遥远。亲戚们来了很多,穿着深色的衣服,
像一群沉默的乌鸦。他们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汇成一片嗡嗡的、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仿佛怕惊扰了安眠的人,又仿佛只是履行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刻意规范过的悲伤,以及更深层的、仪式化的凝重,
像一层看不见的、黏稠的胶质,包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来了。罗君临。她的堂哥。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黑色西装,肩膀处有些垮,袖口长得盖住了半个手背。
衬衫是廉价的、刺眼的雪白,领带歪斜着,系着一个笨拙的、松垮的结。
头发用发胶精心梳理过,试图营造出整齐油亮的效果,但几缕不听话的、略显花白的发丝,
还是顽强地挣脱了束缚,狼狈地耷拉在汗湿的额前。他几乎是踉跄着走进来的,
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刻意营造的、略带浮夸的神采,
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冲击力砸懵后的、空白的悲恸。眼眶是红肿的,布满了血丝,
像两团燃烧后的灰烬。他径直走到罗小芳母亲面前,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直的,
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无措。他停下脚步,身体僵硬地、近乎九十度地深深鞠躬,腰弯得很低,
很久都没有直起来。那身不合体的西装在他背上绷出难看的褶皱。“婶子……您……节哀。
”声音是沙哑的,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那不是表演,
是一种从喉咙深处、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最本能的哀鸣。然后,他缓缓直起身,
目光转向了燕子。那双总是习惯性眯起、闪烁着算计或讨好光芒的眼睛,
此刻像两口干涸的井,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悲伤和一种巨大的茫然。他看着她,
嘴唇嗫嚅了几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想解释什么,
或者只是想确认眼前这一切不是噩梦。但最终,所有复杂的语言都堵塞在了喉咙里,
溃散不成军。只剩下那三个字,那个她熟悉又厌恶的称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的黏腻感,
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小芳妹妹……”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那只手,曾经在饭桌上意气风发地挥舞,
勾勒他那些庞大而虚幻的商业蓝图;也曾无数次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尴尬地搓动着,
向年迈的老父亲伸出,索取赖以度日的金钱。此刻,这只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
就那样悬在了半空,停留在距离燕子肩膀几厘米的空气里。它似乎想要落下,
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或者只是想找到一个支撑点,却又因为某种迟疑、某种自知之明,
或者仅仅是无力,而凝固在了那里。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暴露了主人内心此刻天崩地裂般的无助。小芳当时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低垂,
避开了那只悬停的手,也避开了他眼中那过于直白、几乎有些刺眼的悲伤。
她没有回应那个称呼,也没有接受那份悬空的慰藉。心里却像被打翻的五味瓶,
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有点麻,还有点……莫名的烦躁。她记得,
记得太清楚了。父亲生前,是多么偏爱这个在所有人眼中“不成器”的侄儿。
哪怕所有亲戚都在摇头,都在背后议论燕青好高骛远、不务正业,
父亲也总会用他那温和而固执的语气辩护:“青子这孩子,就是心气高,
像他爷爷年轻的时候。脑子活络,有闯劲。就是……唉,运气差了点,时运不济。
你们别总说他,年轻人,碰碰壁不是什么坏事。”她不止一次看见,
父亲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戴着老花镜,
津津有味地听罗君临唾沫横飞地讲述那些听起来天花乱坠、漏洞百出的创业计划。
父亲从不打断,偶尔还会点点头,问上一两个细节,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信任和鼓励。
甚至,他会偷偷拿出自己那点微薄、需要精打细算才能度日的退休金,塞给罗君临,
美其名曰“投资”,是“支持年轻人追梦”。为了这事,母亲没少跟父亲生气、拌嘴。
罗小芳也站在母亲这边,觉得父亲是老糊涂了,
被堂哥那些甜言蜜语和空中楼阁般的许诺给蒙蔽了。她甚至暗暗生气,
气父亲对自己这个踏实稳重的女儿,似乎都未曾投入过如此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葬礼的正式仪式结束后,按照习俗,亲戚们聚在附近一家餐馆吃一顿简单的“豆腐饭”。
气氛依旧沉重,但多了些人间烟火的真实感。人们低声交谈,回忆着父亲生前的点滴。
他也似乎从那种极致的悲伤中稍微缓过来一点,或者说,他被拉回了需要应酬的现实。
他开始穿梭在略显拥挤的餐桌之间,给长辈们递烟,笨拙地为客人斟茶倒水,
说些“保重身体”、“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话。
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丝符合场合的、表示坚强的表情,但那笑容僵硬而短促,
像是贴在脸上的面具,底下是显而易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勉力强撑的脆弱。
有不太知情的远房亲戚,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实在找不到话题,
随口问了他一句:“君临,最近还好吗?在忙些什么呢?”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挺直了那刚才还有些佝偻的背脊。肩膀耸起,
试图让那不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更挺拔一些。声音也瞬间扬高了几分,
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熟悉的活力,
尽管那活力底下是掩饰不住的虚浮:“正在谈一个大项目!”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有些大,
差点碰翻了旁边的茶杯,“跟互联网有关的,现在是风口!线上线下资源整合,前景非常好!
已经接触了几家风投了……等差不多了,有眉目了,再跟各位叔伯汇报!到时候,
少不了要请大家支持!
”那熟悉的、被她私下里精准定义为“油嘴滑舌”、“画大饼”的腔调,又回来了。
像一首听腻了的、走调的老歌,在这个悲伤的、本该沉静的场合里,显得如此突兀和刺耳。
罗小芳下意识地低下头,用筷子默默扒拉着碗里已经冷掉的、寡淡的米饭。一粒,一粒。
心里那股说不清是愤怒、是不服气、还是纯粹鄙视的情绪,像浑浊的泡沫,
又一次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都这种时候了,父亲就躺在不远处的殡仪馆里,冰冷的,
永远不会再醒来听他这些“宏图大计”了。他还在说这些。
还在编织那些一戳就破的彩色泡沫。父亲不在了,还有谁会真的信他呢?还有谁,
会像父亲那样,带着宽容甚至欣赏的目光,去听他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
无意间瞥见了坐在最角落一张桌子旁的伯父——罗君临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
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中山装,身形干瘦佝偻,像一棵被岁月风干的老树。
他几乎没有动筷子,只是双手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旧拐杖,下巴抵在手背上。
那双浑浊的、布满白翳的眼睛,穿越喧闹的人群,牢牢地、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里面有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担忧,
有岁月沉淀下的、无法言说的疲惫,有一丝习以为常的、近乎麻木的宠溺,但更多的,
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奈。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儿子在人群中略显滑稽而又辛劳地表演,看着那强撑起来的、脆弱的自信,
仿佛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却无法阻止的悲剧。那目光,像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针,
在三年后的这个午后,隔着记忆的迷雾,精准地刺中了罗小芳。
让她在得知死讯的巨大空洞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酸楚。
那不是对堂哥的,或许,是对那凝固在角落里的、绝望的父爱的。故事三、碎片记忆,
不再连贯。像一块被重击的厚玻璃,瞬间爆裂,碎片四溅。每一片都锋利,
边缘闪着冷硬的光,折射出过往某个被忽略的、或习以为常的片段。如今拾起,只觉得扎手,
带着一种事后回望才清晰无比的、沉甸甸的讽刺与悲凉。其中一片,尤为刺眼。
那是某一年的春节。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石味儿,
混杂着家家户户飘出的油腻腻的饭菜香。窗外是北方干冷的晴,阳光金灿灿的,
却没什么温度,斜斜地照在贴着崭新红色窗花的玻璃上。室内,暖气开得很足,
烘得人脸颊发烫,带着一种慵懒而喧嚣的节日氛围。家族聚会,总是热闹而嘈杂。
大人们围坐在客厅,瓜子皮花生壳在茶几上堆成了小山,孩子们在腿缝间追逐打闹,
电视里放着喧嚣的贺岁节目,声音开得很大,却几乎没人认正在看,他姗姗来迟。门被推开,
带进一股冷冽的寒气。燕青站在门口,像一幅突兀插入温馨画面的剪影。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但质感略显硬挺的深棕色皮夹克,拉链只拉了一半,
露出里面一件花纹繁复的羊毛衫。脸上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红光,不知是外面寒风刮的,
还是酒精作用,亦或是某种亢奋的情绪使然。
手里拎着几盒包装极其精美、烫着金色大字、看起来“贵气逼人”的礼品盒——但仔细一看,
那品牌名字似是而非,透着一股浓烈的、粗制滥造的山寨气息。“哎哟!各位叔伯婶娘,
新年好!新年好!恭喜发财!”他声音洪亮,几乎盖过了电视里的喧闹,
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热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边换鞋,
一边将那些“名贵礼品”放在玄关显眼的位置,动作带着表演般的郑重。“大伯,婶子,
身体硬朗!”他先朝最年长的伯父和燕子父母方向拱了拱手,随即目光转向罗小芳,
脸上堆起那熟悉的、混合着讨好与自得的笑容,“小芳妹妹,越来越漂亮了!新年新气象啊!
”罗小芳当时正帮母亲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看着他脱下皮夹克,里面那件羊毛衫紧绷地裹着他略显发福的肚腩。他熟稔地挤进沙发里,
就在罗小芳正对面的位置。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把瓜子,翘起二郎腿,皮鞋尖在空中轻轻点着,
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急于分享的躁动。“今年啊,运气是真不错!”他啐掉一片瓜子皮,
声音又扬高了几分,确保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听到,“刚跟几个南方来的老板谈妥,
合伙盘下了一个厂!做外贸,服装出口,中东那边,需求大得很!”他挥舞着手臂,
在空中划拉着,仿佛那片看不见的“商业版图”就在眼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
恰好照在他身上。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他眼袋的浮肿,
那是长期熬夜、饮酒、生活不规律留下的印记。也照亮了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以及那双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他说得唾沫横飞,细节丰富,数据确凿,
从原材料采购到海外渠道,从利润分配到未来发展,描绘得天花乱坠,
仿佛那触手可及的“辉煌”已然在握,只等开年,便能喷薄而出。罗小芳坐在他对面,
手里捏着一颗去了皮的砂糖橘,冰凉的橘瓣在她指尖微微变形。她没有看他挥舞的手臂,
也没有看他泛着油光的脸,目光落在他那双微微抖动的、翘起的皮鞋尖上。心里却在冷笑,
那冷笑像细小的冰碴,在她胸腔里碰撞。她刚刚,就在年前,凭借连续几个大项目的成功,
扎实的业绩,刚刚被正式任命为部门经理。薪水涨了一截,她用自己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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