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金风玉露错相逢永和二十三年的春雨,来得格外蹊跷。不似往年那般细密缠绵,
反倒带着点急不可耐的躁意,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
溅起一层如烟似雾的水汽,将整条驿道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灰绿之中。
道旁的垂柳才抽出嫩黄的芽尖,就被这不合时宜的急雨打得了无精神,湿漉漉地垂着头,
像极了无数窥探却又不敢靠近的影子。孟晚棠撑着那把二十四骨的竹青伞,
静静立在驿道旁的柳荫下——与其说是柳荫,不如说是雨幕里一道孤绝的剪影。伞沿微倾,
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清冷的下颌和一抹抿得极淡的唇色,胭脂未施,
却比周遭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艳的春色,更抓人眼球。她站在这儿,已近一个时辰。
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广袖下,
纤细的指尖正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袖中那个小巧的紫檀木盒。盒子不过婴孩掌心大小,
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紫檀料子,边角已被摩挲得泛出琥珀色的光泽。里面装着的,
是她耗费三月,集齐了十二味药材,才精心调配出的合欢散。药性温和,却足以在关键时刻,
撬开一道命运的缝隙。雨声潺潺,敲在伞面上,也敲在她的心间。她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让她这株无根浮萍,攀附上参天巨木的机会。而机会,正伴随着辚辚车声,
碾过青石板上粼粼的水光,由远及近。那是一支不算庞大却透着精干的商队。五六辆马车,
俱是乌篷油壁,拉车的马匹膘肥体壮,蹄声沉稳,显然并非寻常商贾。
车队在她前方不远处缓缓停下,似是也要在此暂避风雨。“这位娘子,雨势甚急,
可是要寻个方便处?”一个声音自身侧响起,染着恰到好处的商贾笑意,不算殷勤,
也不显怠慢。孟晚棠循声抬眼。只见当中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打起,探身出来一位公子。
身着月白云纹暗花常服,料子是顶级的杭绸,却故意做旧了些边角,染上些许风尘之色。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尤其那双眼,是极为少见的凤眼,眼尾微挑,本应显得凌厉,
偏生里头流转着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洞察世情的慵懒,
倒真像极了那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游商首领。可孟晚棠的心,却微微沉了一下。这人,
不太像。不像她预想中那般,或是脑满肠肥,或是目光精明算计。他通身的气度,
是刻意收敛却依旧不经意间流露的清贵,那不是行走市井所能浸染出来的,
更像是……久居人上,偶尔俯就人间烟火的不适应。她压下心头的异样,面上不露分毫,
只将伞沿又往下压了压,声音放得轻缓柔婉,带着点儿雨中独立的无助:“多谢公子关怀。
小女子在此等候家人,不想雨势骤急,扰了行程。”“娘子且看,”那裴公子并未缩回车内,
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一转,最终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上,笑道,“春雨寒凉,
娘子若不嫌弃,这批刚从江南运来的云锦,正合您这般品貌,可取一匹与娘子暂且披挡风寒。
”他说话时,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清明得很,并无寻常男子见色起意的轻浮。
孟晚棠心中警惕更甚,却也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子谬赞。”她微微屈膝,算是回礼。
眸光流转间,计上心来。她故意装作脚下青苔湿滑,一个趔趄,手中竹青伞猛地一歪,
伞沿积蓄的雨水,便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狼狈地溅上了对方那片月白色的衣襟。“哎呀!
”她轻呼一声,满是歉意。几乎在同时,裴知聿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把。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接触瞬间,孟晚棠袖中那方早就备好的绣帕,如同被惊扰的蝶翼,
“不慎”从袖口滑落,飘飘悠悠,正落在两人之间的泥水里,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湿泥。
帕子是素白的杭绸,唯有帕角,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两株并蒂莲,莲瓣舒展,脉络清晰,
栩栩如生。那纹样,正是三日前,她通过特殊渠道,
亲眼见过他随身佩戴的那枚羊脂玉佩上的图案后,连夜赶工,分毫不差地摹绣上去的。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呼吸之间。自然,柔弱,且充满了无可挑剔的巧合。然而,
就在绣帕落地的刹那,空气里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弦被骤然绷紧!马车阴影里,
两名作寻常仆从打扮的汉子,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一只手已无声无息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那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与这潮湿温润的春日驿道格格不入。
孟晚棠心头一跳,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那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眼神,
那是真正见过血、时刻准备搏杀的眼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知聿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连头都未回,只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食指。所有森然的杀气,
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两名侍卫的手依旧按在刀柄上,姿态却恢复了之前的寻常,
只是眼神深处,依旧保留着最高级别的警惕。裴知聿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的目光,
先是在孟晚棠那张强自镇定却难掩一丝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继而,
缓缓落在了泥水中的那方绣帕上。尤其是帕角那两株并蒂莲,
在他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他俯身,伸出两根修长干净的手指,
将那方湿濡的绣帕拾了起来。动作优雅,不带丝毫嫌弃。“可惜了。”他声音依旧温和,
听不出情绪,“一方好绣工。”在他俯身拾起的那个刹那,两人距离极近,
一股极特别的、若有若无的冷香,钻入了他的鼻尖。那香气很奇特,
初闻是南海贡品龙脑香特有的清冽冰寒,如同雪松之巅的微风,能涤荡尘虑;可细辨之下,
那冷意深处,竟缠绕着一丝极淡极媚的甜暖,像是初绽的桃花蕊心散发出的气息,
勾人而不自知。冷香与暖媚,两种截然相反的质感,竟在这一缕香气中完美交融。
裴知聿的動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后来他才知晓,那龙脑香里,
混着前朝宫廷秘传的“桃夭粉”。就像此刻伞下这女子,看似清冷自持,遗世独立,
实则……暗藏春意,步步为营。他直起身,将那方沾了泥污的绣帕,并未立刻归还,
而是轻轻拢在自己掌中,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并蒂莲纹上摩挲了一下,看向孟晚棠的眼神,
那三分漫不经心底下,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雨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
”他抬眼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色,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娘子孤身在此,终究不便。
若信得过在下,前方不远便有处可供歇脚的茶寮,不如移步稍候,也免得家人寻来时担忧。
”孟晚棠的心,如同被那雨水浸泡着,一点点缩紧。他拾起了帕子,嗅到了香气,
发出了邀请。计划,成功了一半。可为何,她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棵可以任由她攀附的“乔木”吗?
还是……她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变数?她垂下眼睫,
掩去眸底翻涌的思绪,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轻轻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公子了。”雨,还在下。驿道旁,车马再次启动,
朝着那未知的茶寮行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他们的相逢,
始于一场精心设计的“错”。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淅沥雨声,缓缓咬合,
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唯有当局者方能听见的——咯吱声响。
第二折 画皮难画骨三个月的光阴,如白驹过隙,
在孟晚棠刻意营造的、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表面悄然滑过。时值中元,夜色如墨,
河风带着水汽与焚烧纸钱的特殊气味,漫卷过放生河畔。人群熙攘,
盏盏莲花灯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载着生者的祈愿与思念,顺着黝黑的水流,
晃晃悠悠地飘向远方,汇成一条流动的星河。孟晚棠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
外罩靛青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蹲在河边的青石台阶上,
指尖捏着一盏精心折制的粉色莲灯。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沉静的决绝。她左右微瞥,
见无人特别注意,飞快地将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的药丸,塞进了莲灯的花心。
那药丸遇热微微融化,散发出一缕极淡、近乎无味的草木气息,
随即被河风与香火气彻底掩盖。“顺流而下,涤荡污浊,佑我……”她低声呢喃,
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后面几个字消散在风里。玉手轻轻一推,
那盏承载着秘密的莲灯便混入万千灯河,悄无声息地随波而去。她直起身,
下意识地、极轻柔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虽是夏末,斗篷宽大,但若细看,
仍能看出那腰身已不似往日纤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圆润弧度。
“娘亲定让你做这世间最自在的孩儿。”她垂眸,
眼底是未曾对任何人显露过的、混合着忧虑与坚定的柔光。这个意外而来的骨血,
是她孤注一掷计划中的变数,却也成了她冰冷算计中,唯一一抹真实的温暖。殊不知,隔岸。
一艘看似寻常、内里却极尽雅致的画舫,静静泊在垂柳之下。舫窗悬着薄如蝉翼的鲛绡纱,
从内可观外,自外却难窥内里分毫。窗边,裴知聿长身玉立,一袭玄色暗纹常服,
几乎与窗外夜色融为一体。他手中把玩着一支黄铜千里镜,镜筒在修长的指间转动,
泛着冷硬的光泽。而此刻,千里镜的镜头,正精准无误地越过百丈河面,穿过熙攘人群,
牢牢锁定在方才放灯、抚腹的那个素色身影上。尤其是她那只轻抚小腹的手,
以及即便隔着宽松斗篷,在他这等洞察入微的人眼中,也已显露出几分迹象的微隆轮廓。
画舫内烛火昏黄,映着他半边侧脸,明暗不定。“查清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听不出喜怒,却让身后垂手肃立的黑衣侍卫头垂得更低。“回主子,查清了。
”侍卫声音沉稳,递上一卷薄薄的册子,“苏州孟氏,行二,庶出。其生母早逝,
由嫡母抚养。其嫡长姐,孟晚卿,三年前嫁入永昌伯府为填房,去年腊月……于伯府后宅,
吞金自尽。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但孟家似乎并不认可,曾派人上门理论,
被永昌伯府压了下来。孟家势微,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吞金自尽……”裴知聿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那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
被他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玉质冰凉,触感细腻,一如他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
难以揣度。他的目光依旧透过千里镜,看着对岸那个女子。她已重新戴好帽檐,
转身欲离开河畔,侧影在万千灯火的映衬下,单薄而倔强。苏州孟氏,诗礼传家,却已没落。
一个失了生母、依附着嫡母的庶女。一个有着如此出身和遭遇的女子,费尽心机接近他,
是为了替姐伸冤?还是想借他之力,摆脱家族束缚,亦或是……两者皆有?
而那腹中的孩儿……他放下千里镜,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笃,笃,笃。每一声,
都像是在权衡,在算计,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当夜,西厢房。
这是裴知聿安排给孟晚棠的一处僻静院落,陈设清雅,却透着一股临时居所的冷清。
孟晚棠刚卸下钗环,准备就寝,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她心头猛地一紧,尚未反应过来——“砰!”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力道之大,带得门扇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夜风裹挟着凉意灌入室内,
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黑影。裴知聿站在门口,逆着廊下昏暗的光线,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凤眼,在跳动的烛光下,幽深得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
他甚至没有给孟晚棠开口质问的机会。身形一动,如鬼魅般欺近。下一刻,
一枚冰冷坚硬的东西,已然抵上了她纤细脆弱的咽喉。那是一枚玄铁令牌。令牌造型古朴,
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是一个笔锋凌厉的“裴”字。铁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
直抵骨髓,激得她颈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苏州孟氏,孟晚棠。”他开口,
声音比那玄铁更冷,字字如冰锥,砸在她耳膜上,“你好大的算计。”孟晚棠呼吸一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强迫自己站稳,抬眼迎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那眼底的冰寒与审视,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得她心口一阵阵发紧,抽痛。他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了她的身份,恐怕连她最初的目的,也猜到了七八分!“良妾名分,”他盯着她,
不容置疑地宣布,每一个字都带着权势的碾压,“换你,和你肚子里那块肉,安分守己。
”良妾?安分守己?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绝望的情绪,猛地冲上孟晚棠的心头。
他果然视她如玩物,如可以随意安置、需要严加管束的附属品。那她姐姐的冤屈呢?
她步步为营的挣扎呢?在他眼中,恐怕都只是一场可供观赏的、拙劣的戏码吧?
心底一片冰凉,如同被那令牌冻结。然而,越是如此,她骨子里那股不肯认输的韧劲,
反而被彻底激发出来。她忽然笑了。笑声轻佻,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媚意,
在这紧绷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裴知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凝滞,孟晚棠猛地抬手,并非推开那致命的令牌,
而是用力扯向自己寝衣的领口!细棉布料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应声而裂,
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以及……更下方,心口附近,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那里,光洁依旧,并无任何所谓的“印记”。但这个大胆至极、近乎放浪的动作,
却比任何印记都更具冲击力。她仰着脖子,任由那玄铁令牌依旧威胁地抵着要害,眼波流转,
里面却再无平日的温婉,只剩下尖锐的嘲讽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挑衅,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媚,
一字一句地问道:“王爷不如亲自看看,这里……可还留着您当日留下的印记?”空气,
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烛火噼啪一声轻响。裴知聿的目光,从她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
缓缓移向她被迫袒露的、微微起伏的胸口肌肤。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可她这个动作,
这句问话,本身就是在最直接的控诉与反抗——控诉他当日的“强取”,
反抗他此刻的“豪夺”。她在告诉他,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恩情,而是算计与强迫。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撕开了那层名为“意外邂逅”的温情面纱。画皮难画骨。
他以为看穿了她的皮囊,看清了她的算计。她却用行动表明,她骨子里的烈性与不甘,
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炽热,还要难以掌控。裴知聿抵在她喉间的玄铁令牌,没有移动分毫,
但他眼底那万年不化的寒冰,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热的反抗,
烫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穿透所有伪装,
看到了这个名为孟晚棠的女子,那颗在绝境中,依旧不肯低头的、骄傲而复杂的灵魂。
第三折 玉碎京华五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池改换容颜,也足以让一颗心淬炼成钢。
京城依旧是那个京城,朱墙巍峨,市井繁华,达官显贵车马如龙,
不曾因任何人的悲欢停顿片刻。通政司门前,汉白玉石狮威严矗立,俯瞰着蝼蚁众生。
这里是天下诉状的汇聚之地,也是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漩涡中心。今日,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一个身着粗布荆钗的妇人,突兀地跪在冰凉的青石阶前。她身形单薄,衣衫洗得发白,
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一头青丝只用最普通的木簪挽住,露出清晰而饱满的额线,
以及那双……沉静得令人心惊的眼眸。那便是孟晚棠。五年岁月,
未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风霜,反而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
沉淀出一种如玉般温润又坚韧的气质。只是那温润之下,是深埋的决绝。
她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状纸,纸张边缘已被汗水微微浸湿。“民女有冤!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守卫的兵丁皱了皱眉,呵斥道:“哪里来的疯妇!
通政司岂是你能喧哗的地方?速速离去!”孟晚棠恍若未闻。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青石阶上!“咚!”一声闷响,
沉钝而清晰,像战鼓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尖上。一下,两下,
三下……殷红的血珠迅速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晕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红梅。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
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惨烈的方式,宣告着她的冤屈与决心。这动静,
终于惊动了刚刚行至通政司门前的一队仪仗。仪仗煊赫,护卫森严。为首的是一顶四抬官轿,
轿身以紫檀木打造,沉稳厚重,轿帘是厚重的墨绒,
上面用金线绣着狰狞威严的四爪蟒纹——这是亲王规制的仪仗!“前方何事喧哗?
”一个随侍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斥,“惊扰王爷大驾,你们有几个脑袋?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避让,生怕被卷入无妄之灾。所有人的目光,
都聚焦在那顶蟒纹官轿和台阶上磕头不止的妇人身上。一片死寂中,
只有孟晚棠额角磕碰的闷响,一声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就在那太监准备下令驱赶时,
那墨绒轿帘,却被一柄扇子,轻轻挑开了半幅。那扇骨是金镶玉的,华贵非凡。执扇的手,
指节分明,白皙修长,透着养尊处优的优雅与力量。轿中人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孟晚棠,却在轿帘掀开的刹那,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
即使五年未见,她也绝不会错认——那双从轿帘缝隙间望出来的凤眸,深不见底,锐利如昔,
带着久居上位的淡漠与审视,正落在她的身上。是他!裴知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藏在宽大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才勉强维持住她表面的镇定。那袖口的夹层里,
密密地缝着一枚小小的、冰凉的物事——那是云暮周岁抓周时,在琳琅满目的珍宝中,
独独抓住不放的一枚微型青玉官印。那是她儿子的选择,也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全部信念。
“民女……”她开口,故意让嗓音变得沙哑,
带着浓重的、刻意模仿的江南某处偏僻之地的方言土语,模糊了她原本清越的声线,
“民女要告御状!”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通政司门前。告御状?!
这妇人疯了不成?!围观人群骚动起来,连那呵斥的太监也愣住了。孟晚棠清晰地感受到,
那道来自轿中的目光,骤然变得沉凝,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身上。她豁出去了,一字一句,
清晰地说道:“状告肃亲王裴知聿,强占民田,逼死无辜!”“嘶——”四周抽气声骤起,
瞬间又归于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妇人石破天惊的指控吓傻了。状告亲王?!
还是以强占民田这等“小事”?这简直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肃亲王裴知聿,
当今圣上最倚重的皇叔,权倾朝野,手段莫测。这妇人,是失心疯了,
还是……孟晚棠跪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等待着。她在等他当众否认,等他厉声呵斥,
甚至等他下令将她当场格杀。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用这条命,敲响这登闻鼓,
将他的恶名,钉在这通政司门前!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轿帘又被挑开了一些。
裴知聿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他依旧坐在轿中,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五年时光,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添了更深沉的威仪。
他没有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和百姓,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孟晚棠身上。
从她渗血的额角,到她强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
定格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件小物事,
从孟晚棠因方才磕头而有些松散的衣襟里,滑落出来,“啪”一声轻响,掉落在青石阶上。
那是一只桃木雕刻的小剑。不过寸余长,做工却极为精致,剑身纹路清晰,
剑穗是早已褪色的红丝线。因常年摩挲,木质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当年得知她有了身孕后,某个午后,他看似随意地拿起一块边角料,亲手雕刻的。
他说,若是男孩,便先拿着这个玩耍,日后,再给他换上真正的宝剑。那时,
他眼底或许有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初为人父的笨拙温情。孟晚棠瞳孔猛缩,
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捡。却有人比她更快。裴知聿弯下了腰。
在无数道惊骇、不解、探究的目光中,这位权倾朝野、从不轻易示人的肃亲王,竟亲自俯身,
用那双执掌生杀大权、批阅天下奏章的手,
拾起了那枚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桃木小剑。他将它托在掌心,
指尖轻轻拂过小剑光滑的剑身,动作轻柔得近乎……珍视。四周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裴知聿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孟晚棠脸上,
那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追忆,
或许,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波澜。他看着她额角的血迹,
看着她强装的镇定,
看着她袖口那不易察觉的、因紧握而凸起的细微轮廓那里缝着云暮的抓周印,最后,
他的视线,与她那双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眸子,直直对上。他没有问“你为何在此”,
没有斥责“你胆大包天”,甚至没有对那“强占民田”的指控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看着她,
用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唯有近处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开口,
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他……可好?”孟晚棠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玉碎京华。碎的,究竟是谁的算计,谁的心防?这一局,
似乎从这桃木小剑坠地的瞬间,就已偏离了她预设的轨道,走向了更加莫测的深渊。
第四折 蛛丝马迹王府地牢,深埋地下,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绝望凝成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石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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