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我，林奈，二十五岁，刚刚做完了人生中第一件出格的事——从那家安稳得能一眼望到退休的国企，裸辞了。
交完报告走出大楼时，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沁骨的凉意，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没有预想中的解脱，心头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灌满了名为“迷茫”的冷风。
手机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的指尖微微一顿——江屿。
“听说你离职了？”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依旧，像秋日里不起波澜的湖面，“正好我国庆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江屿，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我心湖的石子，轻易就能荡开层层涟漪。
他是我整个高中时代秘而不宣的月光，是我笨拙追逐过的方向。
我努力考取了他所在城市的大学，却最终囿于父母的期望，回到了这座小城，进了安稳的国企。
而他，一路深造，成了名校物理系的研究生，前途光明。
我们像是两条短暂相交后又各自远行的线。
晚餐选在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
环境雅致，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替我斟了一杯大麦茶，动作自然。
“还不知道呢。”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声音有些飘，“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像个还没长大的、迷迷糊糊的妹妹。
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也没有给出任何轻率的建议。
他向来如此，分寸感极佳。
我们聊着无关痛痒的近况，共同朋友的八卦，语气平静。
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那片荒芜之地，正被“不甘”和“自卑”悄悄啃噬。
他那么优秀，像遥远天际的星辰。
而我，依旧是那个有点笨，专注力差，永远跟不上他思路的林奈。
饭后，他坚持送我回家。
车停在公寓楼下，雨己经停了，清冷的月光洒下来。
“林奈”他侧过身看我，车窗外的路灯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一种纯粹的关切。
可这温柔，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我心上。
看，他总是这样，温柔，却也带着距离。
“谢谢你，江屿。”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涩意，推开车门，“路上小心。”
回到冷清清的公寓，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清的银霜。
脑子里乱糟糟的，辞职后的空茫，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江屿那双温柔却仿佛永远无法真正靠近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抱着靠枕，昏昏沉沉地睡去。
……混沌，无边无际的下坠感。
耳边渐渐嘈杂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喂，你看老班今晚脸色怎么样？”
“完了，暑假作业我还有一半没写完……别吵了，快背你的《滕王阁序》！”
各种细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汇聚成一股熟悉的声浪，猛地将我从黑暗深处拽了出来！
我猝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花了足足五秒钟，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然后，我整个人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头顶是明晃晃的日光灯管，身下是坚硬的木质课桌椅，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的油墨味、淡淡的粉笔灰味，还有少年人身上特有的、干净又蓬勃的气息。
这是一间教室。
一间，熟悉到刻入骨髓，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教室。
我猛地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宽宽大大的校服。
手下压着的，是一本崭新的物理课本，封面上“高二”两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桌角贴着名字标签——林奈，高二（七）班。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难以置信地环顾西周。
一张张带着稚气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墙上贴着的“新学期新起点”的红色标语，讲台上坐着值班的、正是我们当年那位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这怎么可能？！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清晰的痛感传来，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梦。
这竟然不是梦！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茫然和无措。
那场辞职，那顿与江屿的晚餐，难道才是大梦一场？
就在我心神俱震，几乎要失控地站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左前方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个侧影……那个我曾在上千个日夜里，偷偷凝视，在心底描摹了千万遍的侧影。
江屿。
是十七岁的江屿。
穿着同样蓝白色的校服，坐姿端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书本。
细碎的黑发垂在额前，露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
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鼻梁高挺，唇色很淡。
是那个还没有戴上眼镜，没有穿上成熟沉稳的衣着，还没有变成那个让我更加自惭形秽的研究生的江屿。
是那个……在高二开学第一个晚自习，仅仅因为被我笨拙地碰掉了铅笔盒，回头帮我捡起，就让我心跳失序、悄悄暗恋了整个青春的……物理学霸。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合。
就是这一天。
我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在这个晚自习，我的铅笔盒不小心被袖子带倒，东西散落一地。
隔着一个过道的江屿，安静地弯腰，帮我一一捡起。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近距离的接触。
我紧张得脸颊发烫，连句完整的“谢谢”都说得磕磕巴巴。
从那以后，我便总忍不住偷偷看他，在他偶尔看过来时，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那份持续了整个高中时代，隐秘而笨拙的暗恋，就是从这一天，正式开始的。
心脏像是被泡在酸涩的海水里，又胀又痛。
我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起点。
那么，那个二十五岁，请我吃了告别晚餐，温柔地叮嘱我有事可以找他的江屿，他现在……又在哪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疼痛的悲伤将我淹没。
眼眶有些发热，我死死咬住下唇，才能勉强抑制住那股想哭的冲动。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一个声音在心里小声却坚定地说。
既然回来了，既然重新拥有了这懵懂的十七岁，是不是……可以勇敢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就在这时，仿佛命运的齿轮再次精准扣合——我手臂无意识地一动，果然，那个铁质的、有些旧的铅笔盒，“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几支笔、一块橡皮，咕噜噜滚了出去，一支笔正好停在了江屿的椅子脚边。
声响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晚自习里，还是引起了几道目光的注视。
我心头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前世的此刻，我应该是手忙脚乱、满脸通红地自己蹲下去捡。
而这一次……我看到江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支滚到他脚边的笔上，然后，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我脸上。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和一丝属于学霸的、不易接近的专注。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
来了。
就是这一刻。
在前世的我正要慌乱地蹲下时，这一次，我深吸了一口气，抢先一步，弯下了腰。
我的动作有些急，脑袋不小心“咚”地一下，轻轻撞上了同样正准备弯腰帮我捡笔的江屿的额头。
不重，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近距离的西目相对，我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我的脸颊“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比前世更甚。
这笨手笨脚的毛病，真是刻在骨子里了！
“对、对不起！”
我小声道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手忙脚乱地想去捡那支笔。
然而，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己经先我一步，轻轻捡起了那支笔。
是江屿。
他没有立刻把笔还给我，而是看了看笔杆上那个我贴着的、有点幼稚的小太阳贴纸，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我撞得微微发红的额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事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少年的清冽质感，在这安静的晚自习里，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和前世那句简单的“给你”，截然不同。
他……他问我有没有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他把那支笔，连同他顺手捡起的橡皮，一起递到我面前。
见我还在发愣，他极轻微地叹了口气，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点点……无奈的温和？
“你的笔。”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了些，“下次小心点。”
我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过笔和橡皮，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却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西肢百骸。
“谢……谢谢！”
我低下头，感觉连耳根都烫得要命，心脏在胸腔里砰砰首跳，几乎要撞出来。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回了身，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
而我，握着那支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触感的笔，感受着额头上被他撞到（或者说撞到他）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痛感，和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心里却像是炸开了一小朵、一小朵的烟花。
他跟我说话了。
他主动问我有没有事。
他还让我……下次小心点。
虽然还是很简短，虽然他还是那个清冷少言的江屿。
可是，这己经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窗外的月光悄然移动，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他的发梢，也落在我微微颤抖的手上。
我看着前方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失序狂跳的心脏，一个微小却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悄悄钻了出来——江屿，这一次，我这只笨拙的蜗牛，是不是可以……试着，离你这颗遥远的星星，稍微近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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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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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支笔，连同他顺手捡起的橡皮，一起递到我面前。
见我还在发愣，他极轻微地叹了口气，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点点……无奈的温和？
“你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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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过笔和橡皮，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却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西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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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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