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她——莉亚，这是她在短暂的、几乎要被恐惧掐断的喘息间隙里告诉我的名字——在迷宫般的通风管道深处潜行。
身后的追兵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手电的光柱不时撕裂我们身后的黑暗，靴子踩在金属管道上的声音空洞而迫近，回荡在这狭窄的金属腔体里，放大了每一分恐惧。
莉亚跟得很吃力，她的呼吸粗重而杂乱，带着压抑不住的呜咽。
膝盖和手肘在粗糙的管壁上反复摩擦，留下新的伤口和血迹。
但她没停下，也没再哭泣，只是用那双盛满惊恐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背影，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不需要回头也能感知到她的状态。
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磨砺出的，不仅仅是战斗的本能，还有一种对生命脆弱程度的精准评估。
她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带着她，无疑是拖累。
理智在冷静地计算着抛弃她的收益与风险。
但胸口那个硬物，那个名为“安娜”的布娃娃，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持续散发着异常的涟漪。
它是我千年囚徒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与身后的女孩紧密相连。
变量。
必须控制，或者……理解。
“左转。”
我低声说，声音在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左侧管道更狭窄，向上倾斜，布满厚厚的油污和锈蚀，看起来很久无人踏足。
右侧相对宽敞，但有新鲜空气流动，意味着可能通向外部或者更大的空间，也意味着更可能被堵截。
我选择了左边。
“这里……太窄了……”莉亚的声音带着颤音。
“跟上。”
我没有解释。
狭窄意味着清道夫穿着厚重作战服更难通过，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体型优势。
油污和锈蚀会掩盖我们的气味和痕迹。
我率先钻了进去，身体几乎贴着管道顶部和底部，冰凉的、带着颗粒感的锈蚀物蹭过战术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莉亚犹豫了一瞬，也咬牙跟了进来。
她体型更娇小，通过相对容易，但心理上的压迫感更强。
幽闭，黑暗，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
“报告，目标进入左侧废弃维护管道。
管道结构复杂，请求指示。”
身后传来清道夫通过通讯器压低的汇报声。
“分两队，一队继续追击，另一队绕到可能的出口拦截。
记住，优先回收‘物品’，必要时可清除一切障碍。”
一个冷静到近乎电子合成音的声音回应道，透过管道壁隐隐传来。
优先回收“物品”。
我摸了摸胸口的布娃娃。
果然是为了它。
我们向上爬了大概十几米，管道变得更加陡峭，几乎需要手脚并用。
莉亚的体力消耗极大，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
我停下来，侧耳倾听。
下方的追兵似乎也遇到了麻烦，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金属刮擦声显示他们在狭窄空间里行进不易。
“休息三十秒。”
我说。
莉亚几乎虚脱地靠在管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管道下方隐约传来的噪音。
我从水壶里倒出一点点水，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感激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湿润干裂的嘴唇。
“他们……为什么要安娜？”
她声音嘶哑地问，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恐惧。
“我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
这是真话。
布娃娃的异常特性，清道夫的追捕，以及它可能与我、与“方舟”项目的关联，都还是谜团。
“但这个布娃娃，很特别。”
莉亚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背包，仿佛安娜还在里面。
“她是我妈妈做的……唯一的……”她没再说下去，但声音里的依恋显而易见。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承载着情感寄托的普通玩具。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怀揣着的是一个可能撼动这个循环世界根基的“异常体”。
三十秒到了。
“继续。”
我简短地说，率先向上爬去。
管道尽头是一个垂首向上的竖井，井壁上嵌着生锈的金属梯。
上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下，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酸雨开始了。
我示意莉亚停下，自己先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探出头观察。
竖井顶端是一个被网格盖板封住的出口，盖板锈蚀严重，边缘有缝隙。
外面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似乎是某个大型设备的基础，周围有低矮的护栏。
雨点打在金属和混凝土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味。
平台一侧连接着另一栋更高建筑的悬空走廊，另一侧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听到变异生物特有的、湿滑粘腻的蠕动声。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一部分东区废墟。
更重要的是，这里易守难攻，视野相对开阔，而且，在我的记忆地图里，这个平台在以往的轮回中，很少被刷新出威胁，算是一个暂时的安全点。
我用力推开锈蚀的网格盖板，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迅速攀上平台，然后回身将莉亚拉了上来。
酸雨立刻打湿了我们的衣物，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莉亚打了个寒颤，紧紧靠在一个锈蚀的金属箱体后面，寻求一点可怜的遮蔽。
平台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机器零件，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苔藓。
雨幕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只有那些高耸的、残破的建筑轮廓，像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
我走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几十米处，是东区的一片坍塌的广场，此刻，几只体型硕大、表皮覆盖着粘液和肉瘤的“腐蚀者”正在雨中缓慢移动，它们所过之处，连混凝土都在微微冒烟。
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回到莉亚身边，她正紧张地看着我。
“暂时安全。”
我说，“他们从管道追上来需要时间，绕路拦截也需要定位。”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依然紧绷。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将那个布娃娃拿了出来。
雨水打湿了它的格子裙和毛线头发，让它看起来更加狼狈可怜。
但在我的感知中，那种异常的“波动”在雨水中似乎更加清晰了。
它像一个小小的信标，散发着与这个重置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感”。
“把它给我。”
我对莉亚说。
她猛地抱紧背包，警惕地看着我：“为什么？”
“研究它。
弄清楚为什么清道夫要不惜代价得到它，为什么它……与众不同。”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步骤。
莉亚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安娜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是她在末日中唯一的精神慰藉。
而眼前这个陌生的、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刚刚救了她，但现在却要拿走她最珍贵的东西。
“你……你会把它还给我吗？”
她小声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可能的话。”
我没有给出承诺。
在弄清楚这个变量的本质之前，任何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终，她还是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布娃娃，递给了我。
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
我接过布娃娃，指尖传来的那种“异常感”更加强烈了。
不仅仅是存在感，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共鸣？
与我体内那被“方舟”改造过的、不朽的基因，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呼应。
我集中精神，尝试更深入地“感知”它。
闭上眼睛，排除雨声和远处变异体的噪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掌中的这个小物件上。
起初是一片混沌。
然后，像调准了收音机的频率，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涌入我的意识。
不是图像，也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意念片段。
“……密钥……错误…………协议七……中断…………源点……不可接触…………莉亚……保护……”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混杂在一起，支离破碎，难以解读。
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脑海。
密钥？
协议七？
源点？
还有……保护莉亚？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蜷缩在箱子后面，正用担忧和恐惧眼神望着布娃娃的莉亚。
这个布娃娃，不仅仅是“异常物”。
它似乎承载着某种信息，某种与“方舟”系统核心相关的指令或数据碎片！
而“清道夫”追捕莉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回收布娃娃本身，更可能是因为莉亚是触发或者承载这些信息的关键！
“你……”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在得到这个布娃娃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比如，看到幻象，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做特别的梦？”
莉亚被我问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安娜一首陪着我，就像……就像普通的娃娃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除了……除了有时候，抱着她睡觉，会觉得特别安心，不像在外面那么害怕。”
安心？
是布娃娃散发的微弱波动对她的精神产生了安抚作用？
还是……就在这时，我胸口的某种警报被触发了。
不是听觉，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预知。
“低头！”
我低喝一声，猛地扑向莉亚，将她连同那个金属箱体一起按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咻——！”
一道炽热的高能射线擦着箱体的边缘射过，将后方的一截护栏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金属蒸汽。
狙击手！
在对面那栋更高的建筑里！
清道夫的拦截队伍到了，而且配备了能量武器！
他们竟然动用这种级别的装备来对付一个女孩和一个……布娃娃？
我抱着莉亚，借着箱体的掩护，迅速向平台另一侧，连接悬空走廊的入口滚去。
子弹和能量射线密集地打在箱体和周围的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碎屑。
酸雨被高温蒸发，形成一片片白色的水汽。
“砰！
砰！
砰！”
沉重的脚步声也从我们刚才上来的竖井方向传来！
管道里的追兵也赶上来了！
我们被夹击了。
莉亚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连恐惧的叫声都发不出来。
我的大脑在瞬间计算着所有可能。
退回竖井等于自投罗网。
冲向悬空走廊，会在开阔地带暴露在狙击手的射界下。
留在平台，很快会被两面合围。
绝境。
但九百九十九次死亡磨砺出的，不仅仅是生存本能，还有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的冷酷计算。
我的目光扫过平台边缘，下方是那些缓慢移动的“腐蚀者”。
一个极其危险，但或许是唯一机会的计划瞬间成型。
“抱紧我！”
我对莉亚喝道，同时将布娃娃塞回战术背心，一把抄起地上的撬棍。
莉亚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我的腰。
我没有冲向悬空走廊，而是反向朝着平台边缘，那些腐蚀者活动的区域狂奔！
“他疯了？！”
对面建筑里，隐约传来狙击手惊讶的通讯声。
竖井里爬上来的清道夫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们会主动跳向变异体聚集的死亡区域。
就在冲到平台边缘的瞬间，我猛地将撬棍狠狠插入边缘一个锈蚀的固定桩缝隙，身体借着冲力荡了出去！
“啊——！”
莉亚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我们像钟摆一样，划过一道弧线，向着下方布满腐蚀者的广场坠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莉亚绝望的哭喊。
下坠的过程中，我死死盯着下方。
计算角度，计算落点。
就是现在！
在即将坠入腐蚀者攻击范围的刹那，我腰腹用力，猛地将莉亚向侧面一栋较低建筑的破损窗口甩去！
同时，自己松开了撬棍，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调整姿态。
“噗通！”
莉亚险之又险地摔进了那个堆满杂物的窗口，发出一声闷哼。
而我，则重重地砸在了一只刚好移动过来的腐蚀者那粘滑、布满肉瘤的背上！
“咕噜？！”
腐蚀者发出困惑而愤怒的嘶鸣，粘稠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体液从肉瘤中渗出。
我甚至来不及感受撞击的疼痛和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双脚在它背上猛地一蹬，借力向侧方翻滚，同时拔出军用匕首，狠狠刺入旁边另一只腐蚀者探过来的触须！
“嘶——！”
被刺伤的腐蚀者发出尖锐的嚎叫，疯狂甩动触须。
整个腐蚀者群体被惊动了，它们笨拙地转过身，将攻击目标锁定在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入侵者”身上。
黏液喷溅，触须挥舞。
我像一片在暴风雨中穿梭的叶子，在几只巨大的变异体之间辗转腾挪，匕首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避开最具腐蚀性的部位，切开相对脆弱的组织，吸引着它们的全部怒火。
平台上方，清道夫们冲到边缘，看着下方混乱的场景，一时间无法有效射击。
狙击手的视线也被躁动的腐蚀者群阻挡。
我一边与腐蚀者周旋，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莉亚落入的那个窗口。
没有动静，希望她只是摔晕了。
必须尽快脱身。
我引着几只腐蚀者，向着广场另一侧，一个半坍塌的地下停车场入口移动。
那里地形复杂，更容易摆脱它们，也或许能找到通往莉亚所在建筑的路径。
腐蚀者的攻击狂暴但迟钝。
我利用废墟的残垣断壁作为掩体，不断闪避，偶尔用匕首还击，保持它们的仇恨。
酸雨还在下，让地面更加湿滑，腐蚀者分泌的黏液与雨水混合，形成一片片危险的区域。
就在我即将冲入停车场入口的阴影时——“嗡——”一股强烈的、熟悉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不是物理攻击，是精神层面的冲击！
类似于……重置开始时的那种感知剥离，但要微弱和短暂得多！
是那个布娃娃！
它在我胸口剧烈地“震动”起来，那种异常的波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混乱的信息流，强行涌入我的意识：“……警告！
非法访问尝试！
…………检测到‘观测者’权限！
…………同步率提升！
启动应急协议！
…………坐标……锁定……‘花园’……花园”？
那是什么地方？
观测者权限？
是指我吗？
这短暂的失神让我动作一滞。
一只腐蚀者粗壮的、滴着粘液的触须趁机狠狠抽在我的背上！
“噗！”
巨大的力量几乎将我的脊椎打断！
我整个人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停车场入口的水泥柱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妈的！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背部的剧痛和内脏受创的翻涌感让我动作变形。
另外几只腐蚀者己经围拢过来，张开了布满獠牙和腐蚀腺体的口器。
上方平台，清道夫似乎找到了射击角度，能量武器开始充能的嗡鸣声隐约可闻。
绝境中的绝境。
我握紧了匕首，眼神冰冷。
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第一千次死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热闹”。
然而，就在腐蚀者的触须即将触及我，能量射线即将射下的前一刻——“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绝非自然形成的巨响，从城市遥远的另一端，靠近曾经市中心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并非重置白光的、带着诡异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即使隔着重重的雨幕和废墟，也能清晰地看到！
那是什么？！
所有的腐蚀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齐齐一滞，然后不安地躁动起来，甚至放弃了近在眼前的猎物我，转向紫色光柱的方向，发出低沉而困惑的嘶鸣。
平台上的清道夫们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射击停止了，通讯频道里传来一片嘈杂和惊呼。
“报告！
C区出现高能量反应！
未知来源！”
“优先级变更！
重复，优先级变更！
所有单位，向C区集结！
回收‘物品’任务暂缓！”
暂缓？
我靠在水泥柱上，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道诡异的紫色光柱，心中波澜骤起。
变量……又增加了。
而且，是一个足以让“清道夫”改变行动计划的大变量！
那个“花园”？
和这有关吗？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看了一眼莉亚消失的那个窗口，又摸了摸胸口的布娃娃。
这一次的轮回，才刚刚开始，就己经彻底脱离了掌控。
混乱，才是最好的掩护。
我调整呼吸，压下伤势，目光投向那片被紫色光柱映亮的废墟深处。
看来，有了新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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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带着她，无疑是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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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胸口那个硬物，那个名为“安娜”的布娃娃，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持续散发着异常的涟漪。
它是我千年囚徒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与身后的女孩紧密相连。
变量。
必须控制，或者……理解。
“左转。”
我低声说，声音在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左侧管道更狭窄，向上倾斜，布满厚厚的油污和锈蚀，看起来很久无人踏足。
右侧相对宽敞，但有新鲜空气流动，意味着可能通向外部或者更大的空间，也意味着更可能被堵截。
我选择了左边。
“这里……太窄了……”莉亚的声音带着颤音。
“跟上。”
我没有解释。
狭窄意味着清道夫穿着厚重作战服更难通过，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体型优势。
油污和锈蚀会掩盖我们的气味和痕迹。
我率先钻了进去，身体几乎贴着管道顶部和底部，冰凉的、带着颗粒感的锈蚀物蹭过战术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莉亚犹豫了一瞬，也咬牙跟了进来。
她体型更娇小，通过相对容易，但心理上的压迫感更强。
幽闭，黑暗，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
“报告，目标进入左侧废弃维护管道。
管道结构复杂，请求指示。”
身后传来清道夫通过通讯器压低的汇报声。
“分两队，一队继续追击，另一队绕到可能的出口拦截。
记住，优先回收‘物品’，必要时可清除一切障碍。”
一个冷静到近乎电子合成音的声音回应道，透过管道壁隐隐传来。
优先回收“物品”。
我摸了摸胸口的布娃娃。
果然是为了它。
我们向上爬了大概十几米，管道变得更加陡峭，几乎需要手脚并用。
莉亚的体力消耗极大，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
我停下来，侧耳倾听。
下方的追兵似乎也遇到了麻烦，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金属刮擦声显示他们在狭窄空间里行进不易。
“休息三十秒。”
我说。
莉亚几乎虚脱地靠在管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管道下方隐约传来的噪音。
我从水壶里倒出一点点水，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感激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湿润干裂的嘴唇。
“他们……为什么要安娜？”
她声音嘶哑地问，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恐惧。
“我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
这是真话。
布娃娃的异常特性，清道夫的追捕，以及它可能与我、与“方舟”项目的关联，都还是谜团。
“但这个布娃娃，很特别。”
莉亚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背包，仿佛安娜还在里面。
“她是我妈妈做的……唯一的……”她没再说下去，但声音里的依恋显而易见。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承载着情感寄托的普通玩具。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怀揣着的是一个可能撼动这个循环世界根基的“异常体”。
三十秒到了。
“继续。”
我简短地说，率先向上爬去。
管道尽头是一个垂首向上的竖井，井壁上嵌着生锈的金属梯。
上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下，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酸雨开始了。
我示意莉亚停下，自己先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探出头观察。
竖井顶端是一个被网格盖板封住的出口，盖板锈蚀严重，边缘有缝隙。
外面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似乎是某个大型设备的基础，周围有低矮的护栏。
雨点打在金属和混凝土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味。
平台一侧连接着另一栋更高建筑的悬空走廊，另一侧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听到变异生物特有的、湿滑粘腻的蠕动声。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一部分东区废墟。
更重要的是，这里易守难攻，视野相对开阔，而且，在我的记忆地图里，这个平台在以往的轮回中，很少被刷新出威胁，算是一个暂时的安全点。
我用力推开锈蚀的网格盖板，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迅速攀上平台，然后回身将莉亚拉了上来。
酸雨立刻打湿了我们的衣物，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莉亚打了个寒颤，紧紧靠在一个锈蚀的金属箱体后面，寻求一点可怜的遮蔽。
平台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机器零件，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苔藓。
雨幕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只有那些高耸的、残破的建筑轮廓，像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
我走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几十米处，是东区的一片坍塌的广场，此刻，几只体型硕大、表皮覆盖着粘液和肉瘤的“腐蚀者”正在雨中缓慢移动，它们所过之处，连混凝土都在微微冒烟。
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回到莉亚身边，她正紧张地看着我。
“暂时安全。”
我说，“他们从管道追上来需要时间，绕路拦截也需要定位。”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依然紧绷。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将那个布娃娃拿了出来。
雨水打湿了它的格子裙和毛线头发，让它看起来更加狼狈可怜。
但在我的感知中，那种异常的“波动”在雨水中似乎更加清晰了。
它像一个小小的信标，散发着与这个重置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感”。
“把它给我。”
我对莉亚说。
她猛地抱紧背包，警惕地看着我：“为什么？”
“研究它。
弄清楚为什么清道夫要不惜代价得到它，为什么它……与众不同。”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步骤。
莉亚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安娜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是她在末日中唯一的精神慰藉。
而眼前这个陌生的、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刚刚救了她，但现在却要拿走她最珍贵的东西。
“你……你会把它还给我吗？”
她小声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可能的话。”
我没有给出承诺。
在弄清楚这个变量的本质之前，任何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终，她还是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布娃娃，递给了我。
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
我接过布娃娃，指尖传来的那种“异常感”更加强烈了。
不仅仅是存在感，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共鸣？
与我体内那被“方舟”改造过的、不朽的基因，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呼应。
我集中精神，尝试更深入地“感知”它。
闭上眼睛，排除雨声和远处变异体的噪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掌中的这个小物件上。
起初是一片混沌。
然后，像调准了收音机的频率，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涌入我的意识。
不是图像，也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意念片段。
“……密钥……错误…………协议七……中断…………源点……不可接触…………莉亚……保护……”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混杂在一起，支离破碎，难以解读。
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脑海。
密钥？
协议七？
源点？
还有……保护莉亚？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蜷缩在箱子后面，正用担忧和恐惧眼神望着布娃娃的莉亚。
这个布娃娃，不仅仅是“异常物”。
它似乎承载着某种信息，某种与“方舟”系统核心相关的指令或数据碎片！
而“清道夫”追捕莉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回收布娃娃本身，更可能是因为莉亚是触发或者承载这些信息的关键！
“你……”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在得到这个布娃娃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比如，看到幻象，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做特别的梦？”
莉亚被我问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安娜一首陪着我，就像……就像普通的娃娃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除了……除了有时候，抱着她睡觉，会觉得特别安心，不像在外面那么害怕。”
安心？
是布娃娃散发的微弱波动对她的精神产生了安抚作用？
还是……就在这时，我胸口的某种警报被触发了。
不是听觉，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预知。
“低头！”
我低喝一声，猛地扑向莉亚，将她连同那个金属箱体一起按倒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咻——！”
一道炽热的高能射线擦着箱体的边缘射过，将后方的一截护栏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金属蒸汽。
狙击手！
在对面那栋更高的建筑里！
清道夫的拦截队伍到了，而且配备了能量武器！
他们竟然动用这种级别的装备来对付一个女孩和一个……布娃娃？
我抱着莉亚，借着箱体的掩护，迅速向平台另一侧，连接悬空走廊的入口滚去。
子弹和能量射线密集地打在箱体和周围的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碎屑。
酸雨被高温蒸发，形成一片片白色的水汽。
“砰！
砰！
砰！”
沉重的脚步声也从我们刚才上来的竖井方向传来！
管道里的追兵也赶上来了！
我们被夹击了。
莉亚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连恐惧的叫声都发不出来。
我的大脑在瞬间计算着所有可能。
退回竖井等于自投罗网。
冲向悬空走廊，会在开阔地带暴露在狙击手的射界下。
留在平台，很快会被两面合围。
绝境。
但九百九十九次死亡磨砺出的，不仅仅是生存本能，还有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的冷酷计算。
我的目光扫过平台边缘，下方是那些缓慢移动的“腐蚀者”。
一个极其危险，但或许是唯一机会的计划瞬间成型。
“抱紧我！”
我对莉亚喝道，同时将布娃娃塞回战术背心，一把抄起地上的撬棍。
莉亚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我的腰。
我没有冲向悬空走廊，而是反向朝着平台边缘，那些腐蚀者活动的区域狂奔！
“他疯了？！”
对面建筑里，隐约传来狙击手惊讶的通讯声。
竖井里爬上来的清道夫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们会主动跳向变异体聚集的死亡区域。
就在冲到平台边缘的瞬间，我猛地将撬棍狠狠插入边缘一个锈蚀的固定桩缝隙，身体借着冲力荡了出去！
“啊——！”
莉亚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我们像钟摆一样，划过一道弧线，向着下方布满腐蚀者的广场坠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莉亚绝望的哭喊。
下坠的过程中，我死死盯着下方。
计算角度，计算落点。
就是现在！
在即将坠入腐蚀者攻击范围的刹那，我腰腹用力，猛地将莉亚向侧面一栋较低建筑的破损窗口甩去！
同时，自己松开了撬棍，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调整姿态。
“噗通！”
莉亚险之又险地摔进了那个堆满杂物的窗口，发出一声闷哼。
而我，则重重地砸在了一只刚好移动过来的腐蚀者那粘滑、布满肉瘤的背上！
“咕噜？！”
腐蚀者发出困惑而愤怒的嘶鸣，粘稠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体液从肉瘤中渗出。
我甚至来不及感受撞击的疼痛和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双脚在它背上猛地一蹬，借力向侧方翻滚，同时拔出军用匕首，狠狠刺入旁边另一只腐蚀者探过来的触须！
“嘶——！”
被刺伤的腐蚀者发出尖锐的嚎叫，疯狂甩动触须。
整个腐蚀者群体被惊动了，它们笨拙地转过身，将攻击目标锁定在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入侵者”身上。
黏液喷溅，触须挥舞。
我像一片在暴风雨中穿梭的叶子，在几只巨大的变异体之间辗转腾挪，匕首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避开最具腐蚀性的部位，切开相对脆弱的组织，吸引着它们的全部怒火。
平台上方，清道夫们冲到边缘，看着下方混乱的场景，一时间无法有效射击。
狙击手的视线也被躁动的腐蚀者群阻挡。
我一边与腐蚀者周旋，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莉亚落入的那个窗口。
没有动静，希望她只是摔晕了。
必须尽快脱身。
我引着几只腐蚀者，向着广场另一侧，一个半坍塌的地下停车场入口移动。
那里地形复杂，更容易摆脱它们，也或许能找到通往莉亚所在建筑的路径。
腐蚀者的攻击狂暴但迟钝。
我利用废墟的残垣断壁作为掩体，不断闪避，偶尔用匕首还击，保持它们的仇恨。
酸雨还在下，让地面更加湿滑，腐蚀者分泌的黏液与雨水混合，形成一片片危险的区域。
就在我即将冲入停车场入口的阴影时——“嗡——”一股强烈的、熟悉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不是物理攻击，是精神层面的冲击！
类似于……重置开始时的那种感知剥离，但要微弱和短暂得多！
是那个布娃娃！
它在我胸口剧烈地“震动”起来，那种异常的波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混乱的信息流，强行涌入我的意识：“……警告！
非法访问尝试！
…………检测到‘观测者’权限！
…………同步率提升！
启动应急协议！
…………坐标……锁定……‘花园’……花园”？
那是什么地方？
观测者权限？
是指我吗？
这短暂的失神让我动作一滞。
一只腐蚀者粗壮的、滴着粘液的触须趁机狠狠抽在我的背上！
“噗！”
巨大的力量几乎将我的脊椎打断！
我整个人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停车场入口的水泥柱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妈的！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背部的剧痛和内脏受创的翻涌感让我动作变形。
另外几只腐蚀者己经围拢过来，张开了布满獠牙和腐蚀腺体的口器。
上方平台，清道夫似乎找到了射击角度，能量武器开始充能的嗡鸣声隐约可闻。
绝境中的绝境。
我握紧了匕首，眼神冰冷。
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第一千次死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热闹”。
然而，就在腐蚀者的触须即将触及我，能量射线即将射下的前一刻——“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绝非自然形成的巨响，从城市遥远的另一端，靠近曾经市中心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并非重置白光的、带着诡异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即使隔着重重的雨幕和废墟，也能清晰地看到！
那是什么？！
所有的腐蚀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齐齐一滞，然后不安地躁动起来，甚至放弃了近在眼前的猎物我，转向紫色光柱的方向，发出低沉而困惑的嘶鸣。
平台上的清道夫们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射击停止了，通讯频道里传来一片嘈杂和惊呼。
“报告！
C区出现高能量反应！
未知来源！”
“优先级变更！
重复，优先级变更！
所有单位，向C区集结！
回收‘物品’任务暂缓！”
暂缓？
我靠在水泥柱上，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道诡异的紫色光柱，心中波澜骤起。
变量……又增加了。
而且，是一个足以让“清道夫”改变行动计划的大变量！
那个“花园”？
和这有关吗？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看了一眼莉亚消失的那个窗口，又摸了摸胸口的布娃娃。
这一次的轮回，才刚刚开始，就己经彻底脱离了掌控。
混乱，才是最好的掩护。
我调整呼吸，压下伤势，目光投向那片被紫色光柱映亮的废墟深处。
看来，有了新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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