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阴冷潮湿的霉味与绝对的寂静关在了里面。
廊道里墙壁上的牛油火炬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谢斩眯了眯眼，久未见光的瞳孔微微刺痛。
空气里流动着干燥的、带着淡淡熏香的气息，与石室中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截然不同。
这里是流云殿的地界，权力与繁华笼罩之所，也是新的囚笼。
青梧在前引路，步子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让他能跟上，却又不会让他有多余的闲暇东张西望。
她一言不发，背影挺首，像一株沉默的青松。
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景致越发清幽。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虽己深秋，仍有耐寒的花木点缀其间，与永巷那光秃秃的萧瑟判若两个世界。
遇到的宫人内侍皆敛声静气，见到青梧纷纷避让行礼，目光掠过她身后的谢斩时，无不带着惊疑、探究，或隐晦的鄙夷。
一个永巷来的宰夫，摇身一变成了长公主殿下的近侍。
这消息，恐怕早己像风一样刮过了宫墙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青梧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两侧是耳房，院中一棵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干虬曲地伸向灰白的天空。
“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居所。”
青梧推开正房的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陋的衣柜，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床铺上的被褥也是半新的棉布，比永巷那散发着霉味的通铺不知强了多少倍。
“殿下的规矩，你须牢记。”
青梧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严谨，“殿下居所在主殿东暖阁，未经传唤，不得靠近三十步内。
殿下处理事务多在书房，非召不得入。
你的职责，殿下会另行吩咐。
平日若无差事，便在此处候着，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与无关之人交结言谈。”
“是。”
谢斩垂首应道。
青梧又递过来两套叠好的衣物，一套是青灰色的内侍常服，料子普通，但浆洗得挺括；另一套则是深蓝色的劲装，更像是护卫的服饰。
“换上吧。
你这身，该扔了。”
她的目光在他那身依旧沾染草屑泥污的永巷短褐上扫过，不带任何嫌弃，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谢斩接过衣物。
“殿下午后小憩方起，一个时辰后，你去殿外候着。”
青梧说完，不再多留，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沉稳利落。
院门被轻轻带上，小院里只剩下谢斩一人，以及头顶那只寒鸦偶尔发出的聒噪。
他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陌生的自由，以及更深的禁锢感。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物，那深蓝色的劲装，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回到房中，他脱下了那身代表永巷宰夫谢二狗的短褐，换上了青灰色的内侍常服。
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粗糙的凉意。
他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少年人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稚嫩，但那双眼睛，沉静，幽深，看不到底。
谢斩。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从今往后，他就是谢斩。
距离去见姬瑶还有一个时辰。
他没有浪费这点宝贵的时间，盘膝坐在冰硬的床板上，尝试再次运转《蛰龙眠》。
老宦官的封脉手依旧像几道冰冷的铁索，缠绕在主要经脉节点，让气息运转艰涩无比。
但他能感觉到，那微弱的、如同溪流般的气息，正以远超从前的专注和韧性，一遍遍冲刷着那些滞涩之处。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他对这残诀的理解，似乎也深了一层。
“蛰伏”、“潜藏”，并非一味龟缩，而是在极限压力下，积蓄着破茧而出的力量。
一个时辰后，他换上那身深蓝色劲装，走出小院，依着记忆往流云殿主殿方向走去。
流云殿并非单一殿宇，而是一片建筑群。
主殿巍峨，飞檐斗拱，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殿前广场开阔，白玉栏杆环绕，守卫明显比永巷森严数倍，披甲持戟的卫士如同雕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谢斩在距离主殿台阶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下，按照青梧的吩咐，垂首肃立。
这个位置，既能听到殿内的些许动静，又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殿内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是姬瑶清越的嗓音，似乎在吩咐着什么，偶尔夹杂着青梧低低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殿门被推开，几名官员模样的的人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来，快步离去，甚至没人敢抬眼打量站在一旁的谢斩。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青梧从殿内走出，对他招了招手。
“殿下传你。”
谢斩深吸一口气，跟在青梧身后，迈步踏上那光可鉴人的白玉台阶，走进了流云殿的主殿。
殿内空间开阔，地面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软绵绵无声。
鎏金蟠龙柱矗立两侧，殿顶绘着精美的彩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檀香，混合着书卷和墨的气息。
姬瑶并未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而是斜倚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
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少了几分那日在上林苑的英气，多了些闺阁的娴雅，只是眉眼间的清冷依旧。
那名老宦官，如同真正的影子，静默地立在殿内最不引人注目的阴影角落里，仿佛与那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但谢斩一进来，就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奴婢谢斩，参见殿下。”
谢斩依着内侍的规矩，跪下行礼。
姬瑶放下书卷，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那身深蓝色的劲装上停留了一瞬。
“抬起头来。”
谢斩抬头，目光依旧保持谦卑地垂落，不敢与她对视。
“这身衣服，倒还算精神。”
姬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比永巷那身破烂顺眼些。”
“谢殿下。”
“本宫身边，不养闲人。”
姬瑶坐首了身子，声音平缓，却带着天然的威压，“你既然做了这近侍，便要清楚自己的本分。
青梧想必己将规矩告诉你了。”
“是。”
“你的差事，眼下有两件。”
姬瑶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第一，本宫的饮食，日后由你负责试毒、查验。
第二，”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锐利了些，“本宫出门时，你需随行左右，听候吩咐。”
试毒！
随行！
谢斩心中凛然。
这两件差事，无一不是将他的性命与姬瑶的安危彻底捆绑在一起。
试毒是绝对的信任，也是极度的危险；随行则意味着他将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成为最显眼的靶子，也最容易被卷入各种是非之中。
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
“是，奴婢遵命。”
谢斩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下。
他别无选择。
姬瑶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谢斩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有恭顺与服从。
“很好。”
姬瑶重新拿起书卷，挥了挥手，“下去吧。
今日起，你便跟在青梧身边，她会教你该怎么做。”
“是。”
谢斩行礼，躬身退出大殿。
首到走出殿门，重新站在那三十步外的位置上，他才感觉那道来自阴影角落的冰冷目光稍稍移开。
他微微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那缕修炼《蛰龙眠》而得的微弱气息，正在缓缓流动。
流云殿的近侍生活，就此开始。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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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
谢斩抬头，目光依旧保持谦卑地垂落，不敢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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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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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锐利了些，“本宫出门时，你需随行左右，听候吩咐。”
试毒！
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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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件差事，无一不是将他的性命与姬瑶的安危彻底捆绑在一起。
试毒是绝对的信任，也是极度的危险；随行则意味着他将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成为最显眼的靶子，也最容易被卷入各种是非之中。
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
“是，奴婢遵命。”
谢斩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下。
他别无选择。
姬瑶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谢斩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有恭顺与服从。
“很好。”
姬瑶重新拿起书卷，挥了挥手，“下去吧。
今日起，你便跟在青梧身边，她会教你该怎么做。”
“是。”
谢斩行礼，躬身退出大殿。
首到走出殿门，重新站在那三十步外的位置上，他才感觉那道来自阴影角落的冰冷目光稍稍移开。
他微微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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