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唯一还算完整的厢房里，陈默就着摇曳的油灯光芒，翻阅着李老三翻箱倒柜找出的残缺账册。
张狗儿被他打发去帮李老三收拾住处，顺便熟悉环境。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仿佛白日里的喧闹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指尖触碰到竹简上冰冷的刻痕，鼻端萦绕不散的霉味，以及腹中隐隐传来的饥饿感，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三百二十七户……一千八百西十三口……”陈默低声念着账册上不知何年月的户籍数字，指尖在“田亩：七万八千六百亩”上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七万多亩田？
怕是半数以上都己荒芜，或者被地方豪强隐匿侵占。
能收上税的，恐怕十不存一。
“赋税……田赋、口赋、算赋、更赋……林林总总，名目倒不少。”
他快速心算着按账面数字应缴的税额，再对比库房那能饿死老鼠的现实，结论显而易见：要么是百姓穷得实在榨不出油水，要么是中间环节的“损耗”大得惊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个刘税吏，就是这“损耗”的关键一环。
想到刘税吏，陈默眼神微冷。
一个胥吏，敢如此嚣张，背后定然有所依仗。
或是与地方豪强勾结，或是与州郡官吏有染。
他今日看似暂时压住了对方，但麻烦，绝不会就此结束。
“大人，您喝点热水吧。”
李老三端着一个陶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碗里是刚烧开、尚且滚烫的清水，“衙里……衙里实在找不出茶叶了，米也……也只剩小半袋糙米，还是小老儿之前藏起来的……”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堪。
让新任县令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这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陈默接过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烫意，驱散了些许春夜的寒凉。
“无妨。”
他语气平淡，“李老三，你在县衙多久了？”
“回大人，小老儿是本地人，在衙里当差快三十年了，从跑腿的小厮，混到看门的老吏……”李老三絮叨着，浑浊的眼里有些追忆。
“那你对这桃源县，想必很熟悉了。”
陈默吹了吹碗里的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县内除了刘税吏，还有哪些‘人物’？
比如，家中田产众多，仆役如云的？”
李老三身体微微一僵，脸上露出畏惧之色，压低声音道：“大人……县里，主要有三大家族。
城西的王家，家主王浑，是县里最大的地主，听说在州里也有关系；城东的赵家，做着布匹生意，与幽州不少商队有来往；还有城南的李家，是本地乡绅，族中子弟多有在县衙当过差的，盘根错节……”王、赵、李。
陈默默默记下。
这三家，恐怕才是桃源县真正的地头蛇。
刘税吏，很可能只是他们推在前台的代理人之一。
“刘税吏，与哪家走得近？”
“这……小老儿不敢妄加揣测……”李老三眼神闪烁。
陈默看了他一眼，没有逼问。
情报的建立需要时间，也需要手段，不能指望一个被吓破胆的老吏一开始就掏心掏肺。
“狗儿呢？”
他换了个话题。
“在、在隔壁厢房收拾呢，那孩子，力气是真大，就是……就是有点愣。”
李老三忙道。
陈默点点头。
张狗儿是一张白纸，有血性，易掌控，是目前唯一可能培养成心腹的人选。
但光有勇气还不够。
他放下陶碗，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
清冷的月光混合着院子里荒草的阴影投射进来，将他的侧脸勾勒得半明半暗。
窗外，是黑沉沉的县城，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火般飘摇。
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里有饥荒，有土匪，有未知的危险。
腹中的饥饿感更清晰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种为了保持身材而刻意忽略的饥饿，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带着虚弱和恐慌的警告。
这具身体的原主，恐怕在来上任的路上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饥饿，是这个世界给他上的第一课，也是最首观的一课。
他回想起白日里那些百姓绝望的眼神，刘税吏嚣张的嘴脸，以及那撒了一地的野菜根。
混乱，无序，弱肉强食。
在这里，所谓的道德、律法，在生存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他心软，如果他遵循所谓的“仁义道德”，下场会是什么？
恐怕会被刘税吏这样的地头蛇啃得骨头都不剩，或者被即将到来的乱世洪流彻底淹没。
他陈默，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在资本市场，他见过太多因为心慈手软而尸骨无存的例子。
在这里，这个法则只会更加赤裸和血腥。
要想活下去，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乃至实现他那“执子之人”的野心，就必须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制定出最适合这个乱世的行动准则。
月光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浸透了寒潭的刀锋。
他缓缓关上窗户，转身，面向那跳跃不定的油灯火苗，仿佛在对自己宣誓，又仿佛在向这个时代宣告：“第一，不圣母。”
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乱世求生，优柔寡断是为大忌。
挡我路者，无论是胥吏、豪强，还是……任何人，皆可杀，皆可弃。
怜悯与仁慈，是强者才配拥有的奢侈品，而非生存的必需品。”
“第二，不立牌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既入此局，便无需虚伪的道德包袱。
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阴谋阳谋，只问结果，不论过程。
名声是束缚，实效才是根本。
我要的是掌控，而非虚名。”
“第三，不做棋子。”
他的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些搅动风云的枭雄身影。
“曹操、刘备、孙权……袁绍、董卓……这天下群雄，皆可为我所用，但绝不可为其所制。
我要做那个下棋的人，而非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桃源县，将是我撬动整个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三不准则，如同三道冰冷的铁律，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他为自己在这个黑暗森林划定的生存底线和行动纲领。
这一刻，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彻底完成了与这个乱世的第一次残酷对接。
剥离了文明的外衣，显露出内里冷静乃至冷酷的核心。
“咕噜……”腹中的鸣叫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陈默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自嘲的神情。
宏图大志，也得先填饱肚子。
“李老三。”
“小老儿在。”
“那半袋糙米，煮了。
我们三人，分食。”
“大人！
这……这怎么行！
您是县令……县令也要吃饭。”
陈默打断他，“去吧。
另外，告诉狗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老三看着陈默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陈默重新坐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立下准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如何破局。
刘税吏和他背后的豪强，是眼前的麻烦。
饥荒和可能的土匪，是潜在的威胁。
缺钱、缺粮、缺人，是必须解决的困境。
他需要立威，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人才。
“县衙夜宴……”他低声咀嚼着这个从目录上看来的词，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敲山震虎，试探深浅，甚至……引蛇出洞的机会。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仿佛一头蛰伏的兽，正在黑暗中，悄然亮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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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半数以上都己荒芜，或者被地方豪强隐匿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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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税……田赋、口赋、算赋、更赋……林林总总，名目倒不少。”
他快速心算着按账面数字应缴的税额，再对比库房那能饿死老鼠的现实，结论显而易见：要么是百姓穷得实在榨不出油水，要么是中间环节的“损耗”大得惊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那个刘税吏，就是这“损耗”的关键一环。
想到刘税吏，陈默眼神微冷。
一个胥吏，敢如此嚣张，背后定然有所依仗。
或是与地方豪强勾结，或是与州郡官吏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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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喝点热水吧。”
李老三端着一个陶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碗里是刚烧开、尚且滚烫的清水，“衙里……衙里实在找不出茶叶了，米也……也只剩小半袋糙米，还是小老儿之前藏起来的……”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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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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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家中田产众多，仆役如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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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王家，家主王浑，是县里最大的地主，听说在州里也有关系；城东的赵家，做着布匹生意，与幽州不少商队有来往；还有城南的李家，是本地乡绅，族中子弟多有在县衙当过差的，盘根错节……”王、赵、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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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税吏，很可能只是他们推在前台的代理人之一。
“刘税吏，与哪家走得近？”
“这……小老儿不敢妄加揣测……”李老三眼神闪烁。
陈默看了他一眼，没有逼问。
情报的建立需要时间，也需要手段，不能指望一个被吓破胆的老吏一开始就掏心掏肺。
“狗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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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隔壁厢房收拾呢，那孩子，力气是真大，就是……就是有点愣。”
李老三忙道。
陈默点点头。
张狗儿是一张白纸，有血性，易掌控，是目前唯一可能培养成心腹的人选。
但光有勇气还不够。
他放下陶碗，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
清冷的月光混合着院子里荒草的阴影投射进来，将他的侧脸勾勒得半明半暗。
窗外，是黑沉沉的县城，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火般飘摇。
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里有饥荒，有土匪，有未知的危险。
腹中的饥饿感更清晰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种为了保持身材而刻意忽略的饥饿，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带着虚弱和恐慌的警告。
这具身体的原主，恐怕在来上任的路上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饥饿，是这个世界给他上的第一课，也是最首观的一课。
他回想起白日里那些百姓绝望的眼神，刘税吏嚣张的嘴脸，以及那撒了一地的野菜根。
混乱，无序，弱肉强食。
在这里，所谓的道德、律法，在生存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他心软，如果他遵循所谓的“仁义道德”，下场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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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与仁慈，是强者才配拥有的奢侈品，而非生存的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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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是束缚，实效才是根本。
我要的是掌控，而非虚名。”
“第三，不做棋子。”
他的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些搅动风云的枭雄身影。
“曹操、刘备、孙权……袁绍、董卓……这天下群雄，皆可为我所用，但绝不可为其所制。
我要做那个下棋的人，而非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桃源县，将是我撬动整个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三不准则，如同三道冰冷的铁律，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他为自己在这个黑暗森林划定的生存底线和行动纲领。
这一刻，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彻底完成了与这个乱世的第一次残酷对接。
剥离了文明的外衣，显露出内里冷静乃至冷酷的核心。
“咕噜……”腹中的鸣叫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陈默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自嘲的神情。
宏图大志，也得先填饱肚子。
“李老三。”
“小老儿在。”
“那半袋糙米，煮了。
我们三人，分食。”
“大人！
这……这怎么行！
您是县令……县令也要吃饭。”
陈默打断他，“去吧。
另外，告诉狗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老三看着陈默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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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下准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如何破局。
刘税吏和他背后的豪强，是眼前的麻烦。
饥荒和可能的土匪，是潜在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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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立威，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人才。
“县衙夜宴……”他低声咀嚼着这个从目录上看来的词，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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