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手机屏幕因自动锁屏而暗下去，又被他迅速点亮时发出的微弱“咔哒”声。
林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
那一个个鲜红的、代表着流量与认可的数据，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那颗历经两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荒谬。
一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巨大荒谬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前世他焚膏继晷、绞尽脑汁写出的文案和旋律，被贬为“庸俗”和“缺乏深度”；而今生，这具身体原主在酒精驱使下无意识的、堪称精神污染级别的嘶吼，却被奉为“灵魂的艺术”？
这世界的评判标准，是哪个喝高了的上帝制定的？
王胖子见他久久不语，脸上的兴奋渐渐被担忧取代，他伸出胖乎乎的手在林墨眼前晃了晃：“墨哥？
墨哥你别吓我！
是不是酒还没醒？
要不咱再去睡会儿？”
林墨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王胖子那张写满“关切”与“八卦”的圆脸上。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种过度震惊后的沙哑：“胖子，你确定……这数据没造假？
平台BUG？”
“哎哟我的亲哥！”
王胖子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我倒是想造假，可我穷得连刷数据的钱都没有！
你看这评论，这转发，这活蹦乱跳的IP地址，能是假的吗？
咱们……咱们好像真的火了！”
“火了……”林墨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拉开那面脏兮兮的窗帘。
“哗——”更多的阳光涌了进来，将屋内飞扬的尘屑照得无所遁形，也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楼下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世界的运转看似与他前世并无不同。
但在这看似相同的表象之下，某些根深蒂固的规则，似乎从源头上就歪了。
他的心，在最初的震惊和荒谬过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一股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期待感，如同石缝里钻出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失败太久了。
被否定太久了。
当一条看似通往“成功”的捷径，以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时，拒绝它，需要多大的毅力？
“叮咚！”
又是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这次来自王胖子的手机。
胖子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声音都变了调：“我……我靠！
平台……平台官方发消息了！
说我们的视频内容‘独具匠心’，‘引发了广泛的情感共鸣’，要给我们流量加持，问我们有没有兴趣签约他们的‘新锐创作者计划’！”
平台的橄榄枝！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彻底坐实了这场“火爆”并非昙花一现。
紧接着，王胖子的手机像是被投入了硬币的许愿池，开始叮咚作响，此起彼伏，奏响了一曲突如其来的“成功交响乐”。
“墨哥！
有……有音乐博主想翻唱你这首《致郁版小星星》！”
“有个情感电台主播想用你的视频片段做开场！”
“我去！
还有广告商问接不接推广？
推广……呃，一款主打‘深夜emo’的失眠助眠APP？”
“这还有个问能不能授权做鬼畜素材的……”王胖子手忙脚乱地回复着信息，脸上兴奋的红光几乎要照亮整个房间，他语无伦次地汇报着：“疯了，都疯了！
墨哥，咱们这是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啊！”
林墨背对着他，望着窗外。
阳光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前世的道德感、对“真正艺术”的坚持，在耳边尖声抗议：这是投机取巧！
这是对音乐的亵渎！
你难道要靠着贩卖痛苦和扭曲来谋生吗？
但另一个更现实、更嘶哑的声音在疯狂呐喊：看看你前世的结局！
看看这间出租屋！
尊严和坚持能当饭吃吗？
这个世界就好这口！
这是它给你的“财富密码”！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那种迷茫和挣扎被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狠厉所取代。
“胖子，”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回复他们，翻唱和授权……可以谈。
但价格，不能低。”
王胖子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得令！
墨哥！
我就知道你开窍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间破旧的出租屋仿佛变成了战况激烈的指挥中心。
王胖子负责在外交（讨价还价）前线冲锋陷阵，而林墨，则坐在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前，开始了他的“创作”。
既然这个世界的“审美”如此清奇，那他脑子里那些属于前世的、阳光积极的“废料”，是不是可以……加工一下？
他点开一个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前世那首家喻户晓的、鼓励人们勇敢面对困难的经典老歌——《阳光总在风雨后》。
多么积极，多么正能量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和恶趣味的弧度。
那么，如果……风雨永远不停呢？
如果阳光，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谎言呢？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落下，开始敲击。
不再是原版那充满希望的旋律和歌词，而是将其彻底解构、扭曲。
他将歌词改得支离破碎，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幻灭感：“阳光总在风雨后？
呵，或许风雨之后，是更大的风暴……”；“请相信有彩虹？
彩虹不过是光线的骗局，转瞬即逝……”他甚至尝试着用低沉、缓慢，带着一丝冷笑的腔调，轻声哼唱出这被“黑化”的版本。
原本激昂的副歌，被他唱出了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和嘲讽。
一旁的王胖子刚好结束了一通电话谈判，凑过来好奇地问：“墨哥，你这又琢磨啥新活儿呢？”
林墨首接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
王胖子起初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几秒钟后，他的表情逐渐凝固，眼睛慢慢睁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当听到那句被林墨用近乎绝望的颤音处理的“阳光总在风雨后”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三伏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他摘下耳机，看着林墨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崇拜？
“墨、墨哥……你这……你这比《小星星》还狠啊！”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小星星》是让人想哭，你这版《阳光》，是让人想死啊！
太……太牛逼了！”
林墨：“……”他看着胖子那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的赞叹，心中那股荒谬感再次升腾。
他这算不算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且意外展现了“天赋”？
就在他准备将这首“黑化版《阳光总在风雨后》”简单录制个小样时，王胖子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胖子接起电话，语气还带着方才的兴奋：“喂？
哪位？
……啊？
哦哦……您、您说……”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恭敬，连连点头：“是，是……好的，我明白……我会转告他的……谢谢，非常感谢！”
挂断电话，王胖子脸上的兴奋己经被一种混杂着紧张和不可思议的神情取代。
“墨哥……”他看向林墨，声音有些发紧，“你绝对猜不到是谁打来的。”
“谁？”
“是……‘星辉画廊’的人。”
王胖子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机密大事，“他们下周末有个先锋艺术沙龙，邀请……邀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出席。”
星辉画廊？
林墨在记忆中快速搜索。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他，那是本地一个颇有名气的艺术场所，以展示和推广各种“前卫”、“深刻”的艺术作品而闻名，是许多文艺青年和评论家聚集的高端地方。
而他，一个靠着“阴间儿歌”意外走红的网络素人，竟然被邀请了？
“他们还说……”王胖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梦幻般的语气，“苏清月小姐，很欣赏你的作品，特意向主办方推荐了你。”
苏清月？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墨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名字有着清晰的印象——一位年少成名、拿过国际大奖的影后，以出演文艺片、角色深刻复杂著称，是圈内公认的、有颜值有实力的顶尖演员，也是无数人心中的高岭之花。
她……欣赏我的“作品”？
林墨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那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歌词，又抬头看了看这间家徒西壁的出租屋。
从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失败者，到被影后欣赏、被高端艺术沙龙邀请的“绝望诗人”，这中间的巨大落差，只隔了一首跑调的《小星星》。
这突如其来的“赏识”，是命运的又一个玩笑，还是……一个他即将踏入的、更光怪陆离的圈子的入场券？
这位未曾谋面的影后，她所欣赏的，究竟是这具皮囊，是那场意外的表演，还是……藏在这背后的，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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