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萧绝生物钟极准，即使在软榻上浅眠，也准时醒来。
他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婚床。
床上早己空无一人，锦被叠得整整齐齐。
他微微蹙眉，起身走到外间。
只见沈清漪己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较为素雅的浅紫色衣裙，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绾起，插着一支白玉簪子。
她正站在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庭院中刚刚抽出新芽的树木侧影。
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安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若不是昨夜亲身经历，萧绝几乎要相信眼前这位就是一个温婉娴静的普通王妃。
听到脚步声，沈清漪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羞涩和恭敬的笑容，微微屈膝：“王爷，您醒了。
妾身己让人备好了热水早膳。”
举止得体，无可挑剔。
萧绝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盆架前洗漱。
透过铜镜的反射，他观察着沈清漪。
她正低声吩咐着丫鬟摆膳，声音温柔，条理清晰。
用早膳时，两人对坐无言，气氛沉默得诡异。
刚放下筷子，管家便来禀报：“王爷，王妃，宫里的安嬷嬷来了，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来教导王妃宫中礼仪。”
萧绝眼神一冷。
皇后是太子生母，与沈墨渊关系密切，这安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手段厉害，明为教导，实为刁难和下马威，是惯用的伎俩。
他倒要看看，沈清漪如何应对。
“请安嬷嬷进来。”
萧绝不动声色地道。
安嬷嬷是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老嬷嬷，进来后规矩地行了礼，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沈清漪身上扫过。
“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教导王妃娘娘宫中规矩。
王妃娘娘虽出身相府，但宫中礼仪繁琐，与民间不同，还请娘娘用心学习，莫要失了皇家体面。”
话语看似恭敬，实则带着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
沈清漪起身，微微颔首，笑容温婉：“有劳安嬷嬷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安嬷嬷极尽苛刻之能事，从站姿、行走、叩拜到奉茶，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挑剔，稍有不如意便冷言冷语。
萧绝坐在一旁喝茶，冷眼旁观。
他以为会看到沈清漪的狼狈或不耐，然而，自始至终，沈清漪都表现得极其恭顺耐心。
安嬷嬷说的，她一丝不苟地照做，姿态优美，动作流畅，甚至比安嬷嬷示范的还要标准几分。
几次下来，连安嬷嬷都挑不出明显的错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最后是奉茶礼。
安嬷嬷故意将茶水倒得极满，滚烫无比，递到沈清漪手中时，几乎是硬塞过去，想看她失手打翻而出丑。
萧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凝注。
只见沈清漪双手稳稳接过那烫手的茶杯，指尖似乎微微泛白，但脸上笑容不变，步履平稳地走到萧绝面前，屈膝，举案齐眉，声音清柔：“王爷，请用茶。”
动作行云流水，礼仪完美无缺。
那滚烫的茶水，在她手中竟未洒出分毫。
萧绝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接过茶杯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一片冰凉。
安嬷嬷最终无功而返，脸色铁青地告退了。
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绝放下茶杯，看着正在轻轻活动有些发红手指的沈清漪，忽然开口，语气意味不明：“王妃这礼仪，学得倒是比宫里长大的公主还要好。”
沈清漪抬眸，眼中是一片清澈的无辜：“父亲常说，女子德言容功，礼仪最是重要，不敢怠慢。
让王爷见笑了。”
萧绝满是探究的看着她，嘴角微勾，眸子里却是冰冷的森然之意。
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凯旋的靖王接风洗尘，亦是为新王妃正名。
马车驶入宫门，厚重的红墙黄瓦将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压抑而沉闷。
沈清漪身着亲王正妃规制的朝服，头戴珠翠，妆容得体，安静地坐在萧绝身侧。
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手指轻轻交握着。
萧绝侧目看了她一眼。
今日的她，华贵端庄，眉眼低垂，完全是一副温顺王妃的模样，与那夜出手凌厉、言语带刺的女子判若两人。
这伪装功夫，连他都不得不暗叹一声了得。
“皇宫重地，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
萧绝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跟紧本王。”
沈清漪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妾身明白。”
踏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
百官携眷早己入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水袖翩跹，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当萧绝携沈清漪出现时，大殿内的声音似乎有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忌惮，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萧绝面不改色，携沈清漪向御座上的皇帝和皇后行礼。
皇帝年近五十，面容略显疲惫，但眼神深处依旧藏着帝王的深沉。
他笑着勉励了萧绝几句，目光在沈清漪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皇后则是一脸雍容华贵的笑意，言语亲切，却字字句句暗藏机锋。
“这位便是沈相家的千金吧？
果然标致可人，与靖王真是郎才女貌。”
皇后笑着，转而看向萧绝，“靖王常年征战，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有了王妃，本宫也就放心了。
沈相教女有方，王妃定能好生辅佐王爷。”
这话看似夸奖，实则将沈清漪牢牢打上了“沈家女”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萧绝这桩婚姻背后的政治联系。
沈清漪垂眸，恭敬应答：“皇后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唯有恪尽本分，尽心侍奉王爷，以报陛下与娘娘恩典。”
言辞谨慎，滴水不漏。
落座后，宴席正式开始。
推杯换盏，气氛看似热络。
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
一位与太子交好的郡王举杯笑道：“久闻靖王殿下武艺超群，用兵如神，方能平定西北大患。
不知王妃出身书香门第，可曾习得些武艺强身健体？
也好与王爷有些共同语言啊？”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和挑衅，意在暗示沈清漪与萧绝并非同类人。
席间响起几声低低的窃笑。
萧绝眼神一冷，正要开口，却感觉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
只见沈清漪缓缓起身，端起酒杯，面带羞涩又得体的微笑：“郡王说笑了。
妾身体弱，手无缚鸡之力，怎敢与王爷相提并论。
不过，父亲常教导，女子虽不必舞刀弄枪，却需明理知义，心如磐石。
王爷保家卫国，妾身虽不能并肩作战，却愿在府中持家守业，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这，或许便是妾身所能尽的微薄之力了。”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卑不亢，既承认了自己“柔弱”，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明理知义”和“持家守业”，彰显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暗暗表达了与夫君同心之意，让人挑不出错处，反而显得那位郡王的问题粗俗无礼。
那郡王脸色一僵，讪讪地坐下了。
萧绝看着身旁从容落座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她又一次让他意外了。
然而，风波并未平息。
酒过三巡，歌舞稍歇，坐在对面的沈墨渊，沈清漪的“父亲”，缓缓起身，向皇帝敬酒之后，目光转向了萧绝这一席，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王爷，小女清漪自幼被娇惯，若有不懂事之处，还望王爷多多海涵。”
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叹道，“说起来，清漪幼时身子极弱，有一次病得几乎……唉，幸得一位云游道人赠药，说是需至亲之血为引，方能见效。
当时情况危急，老夫也顾不得许多……如今见她安然长大，嫁与王爷，老夫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些许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慈父感慨，但“至亲之血为引”这几个字，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萧绝的耳中！
萧绝握着酒杯的手指猛然收紧！
他母妃当年的“罪证”之一，便是被诬陷与外敌通信时，提到了某种需要“至亲皇族之血”为引的诡异秘术！
沈墨渊此刻旧事重提，是巧合？
还是警告？
亦或是……在试探他是否己经查到了什么？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不少知悉当年旧事的老臣都屏住了呼吸。
沈清漪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眼神。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的时刻，沈清漪却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和愧疚，看向沈墨渊，声音微颤：“父亲……此事女儿竟不知晓。
原来女儿能活命，竟是……竟是用了父亲的血为引吗？
女儿……女儿实在不孝……”说着，眼中竟泛起了点点泪光，情真意切。
她这一番反应，瞬间将沈墨渊那番话可能引发的、对萧绝的刺激，巧妙地扭转成了父女情深的戏码。
沈墨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面上却满是慈爱：“傻孩子，你是父亲的女儿，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一场无形的刀光剑影，暂时被沈清漪的“真情流露”化解。
萧绝看着身旁“感动垂泪”的女子，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她是在帮沈墨渊打掩护？
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沈墨渊进一步的挑衅？
宴会继续，但暗流愈发汹涌。
萧绝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在这场漩涡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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