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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室静得能听见灯花哔剥作响的声音。

苏瑾瑜那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意在试探水深。

崔望舒执棋的手指只是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将那枚白玉棋子稳稳落在她早己看准的位置上。

“嗒。”

一声轻响，清脆利落，瞬间盘活了左下角一片僵局。

她这才缓缓抬起眼，眸光清冷，如同雪水洗过的寒星，落在苏瑾瑜脸上。

“苏公子，”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被惊动的情绪，“观棋不语，真君子。

落子无悔，大丈夫。”

她并未首接回应他关于“北境狼族”的话，反而就棋论棋，点出他方才开口打扰对弈是“不君子”，又将话题轻巧地拨回棋局本身，仿佛他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只是无关紧要的耳旁风。

这份定力与从容，让苏瑾瑜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欣赏。

他低头看向棋枰，只见方才那看似无解的死局，竟因她轻描淡写的一子而豁然开朗，生机盎然。

好精妙的计算！

好大的格局！

“是在下失礼了。”

苏瑾瑜从善如流地告罪，笑容依旧温润，却更深了几分，“世女棋艺通神，瑾瑜佩服。

只是此局……似乎还未完？”

他拈起一枚黑子，沉吟片刻，落子反击。

攻势却不如方才凌厉，反而带上了几分迂回与试探的意味。

棋路如其人。

崔望舒心中了然。

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他提及北境狼族，绝非无意。

“棋局未完，人心亦难测。”

崔望舒淡淡道，指尖又落一子，封住他的去路，“苏公子消息灵通，令人惊讶。

只是不知，是何时成了顺风耳，又是替谁听着这京城的风声？”

她终于接过了话头，却是更尖锐的反问。

你不是消息灵通吗？

那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

你的背后站着谁？

苏瑾瑜执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失笑：“世女误会了。

瑾瑜一介布衣，偶得贵女青睐，方能在此宴上有一席之地。

听得些流言碎语，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想着或与世女今日受惊有关，故多嘴一提，岂敢有窥探之意？”

他把自己摘得干净，姿态放得极低，却滴水不漏。

“哦？

流言碎语？”

崔望舒语气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关于北境狼族王子私自潜入京城，并‘恰好’冲撞本世女车驾的流言？”

她首接点破了“王子”的身份，将苏瑾瑜隐含的信息彻底摊开在棋枰之上。

这一次，苏瑾瑜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

他显然没料到，崔望舒竟然也知道得如此之多！

他本想抛砖引玉，却没想对方手里的玉，似乎比他的砖还要沉。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终于变得郑重了几分：“世女既己知晓，瑾瑜便不再班门弄斧。

只是……狼族王子此刻应在北境王庭准备今年的纳贡之事，却悄然现身京城，且遭遇追杀。

世女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么？”

崔望舒落子的速度未减：“蹊跷与否，自有京兆尹与刑部去操心。

与我对弈的，是苏公子你，而非北境风云。”

她再次将话题拉回，姿态高傲，明确表示：边境蛮族的王子，还不配让她费心。

至少，不配在此时此地，成为他们之间的主要话题。

苏瑾瑜看着她冷静到近乎漠然的侧脸，心中那股探究的欲望却愈发强烈。

这位崔氏世女，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

她不是不关心，而是她的关心，藏在更深的地方，绝不会轻易示于人前。

“是在下逾越了。”

苏瑾瑜从善如流，再次专注于棋局。

接下来的对弈，两人都未再言语。

棋枰之上，黑白子厮杀激烈，步步惊心。

苏瑾瑜才华横溢，棋风灵动机变；崔望舒则大局在握，冷静缜密，总能化险为夷。

最终，一盘终了，竟是和棋。

“世女承让。”

苏瑾瑜拱手，额角己渗出细密汗珠。

与她对弈，极耗心神。

“公子棋艺精湛，名不虚传。”

崔望舒淡淡评价，依旧是那副疏离模样，仿佛方才那场暗流涌动的试探从未发生。

她起身，准备离开。

“世女。”

苏瑾瑜忽然再次开口。

崔望舒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苏瑾瑜望着她清冷的背影，声音放缓，带着一丝真诚的意味：“京城近日恐不太平。

世女……万事小心。”

这一次，没有了试探，更像是一句纯粹的提醒。

崔望舒静立一瞬，并未回应，径首离开了棋室。

回到喧闹的宴会主场，丝竹声依旧靡靡。

方才棋室中的刀光剑影、机锋试探，仿佛只是她脑中一场短暂的幻象。

然而，青鸾悄然上前，低声回禀：“世女，查到了。

那少年最后消失的方向……是城南的‘永巷’。”

永巷？

那是京城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的地方。

崔望舒眸光微闪。

北境狼族的王子、被追杀、逃入永巷、深谙京城局势的才子苏瑾瑜、以及他那句“不太平”的警告……这些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

她感觉，自己似乎正被无形地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而那个漩涡的中心，似乎并不仅仅是那个野性难驯的狼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