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阿梨亲手刨丹,只为救我一命。百年后,我寻回阿梨的转世。大婚之日,
他亲手刨去为我种下的妖丹,把它交给了其他女人。1永熙三年春,
京城浸在了一场梨花雪中。御街两侧的梨树似是约好般,一夜之间尽数绽放。白瓣如絮,
随风簌簌而落。我站在熙攘的人群中,目光凝在了新科进士们身上。红袍乌纱,骏马轻驰,
最惹眼的当是探花郎——沈清离。他端坐在马上,身姿卓越。生得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
他的嘴角虽噙着笑,眼神却冰冷得很,不起一丝波澜。明明是相同的模样。
阿梨的眉宇间透出的是一股子温和之意。而他给我的感觉是历经世事的冷淡。诶!瞧见没?
那就是沈探花!据说才二十有二!生得确实俊俏,就是看着冷了些。听说,
他本是沈尚书家的嫡子,因母亲早逝,父亲另娶,自幼便被送往江南寄养……
百姓间议论纷纷,话题大多都在沈清离身上。我只单单望着那张脸,鼻尖一酸,
几乎是将忍着喉头涌起的酸涩咽了下去。百年了。我踏遍大夏的山川,寻了他整整一百年。
正当我出神时,马上的沈清离忽然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我的身子一僵,
他——可还记得我?但那目光只停留了半刻,神色间多是带着探究与审视。我垂眸避让,
心跳不由得加速。游街队伍还在缓缓前进,在经过我面前时,
一片梨花恰好落在沈清离的肩头。他抬手拂去花瓣,那动作与百年前的阿梨如出一辙。
2我寻了阿梨整整一百年,踏遍山川。可当真见到他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就那样策马而过,这一刻,百年光阴重若千钧,压得我几乎站立不稳。当夜,
我住宿的客栈来了一封来自探花郎的请帖。闻姑娘精于解梦,沈某多年为梦魇所困,
特邀姑娘过府一叙。我握着请柬,指尖微颤。我哪会什么解梦,只不过是早些年,
救了个半瞎的婆婆。这婆婆没别的本事,一手骗术却是了得。临走时,
她给我一本《骗术十三绝》,上面记载着各种骗术的笼统话术。现在,
我犹记得她说:若不是姑娘救了老身一命,恐怕老身早就折在那虎口之中了。
老身也没别的东西予以报答,唯有这本自己杜撰的《骗术十三绝》赠与姑娘。
她强硬地把书塞在了我的手里,灰白的眼球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渐渐眯了起来。
继续道:对了,除了《十三绝》,我还送了你一场大造化,你且受着吧!就此,
不到三个月,我精于解梦的这个谣言传遍了大夏。每到一个地方,
就会有官员或财主邀我解梦,好好款待我。这让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3沈清离的住宅在京城西隅。与其探花郎的身份殊不相称。这是一处年久失修的老宅。
唯有院中一株老梨树还生机勃勃。推门而入。只见沈清离正提着个旧木桶给那棵梨树浇水。
见到我来了,他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道:林姑娘,还请稍等。水声淅沥,
他弯腰时脊背的线条透过青布衣衫清晰可见,全然不似那日马上红衣墨冠的探花郎。
不消片刻。沈清离终是忙完道:冒昧相请,实在是梦魇缠身,夜不能寐。
我垂眸:大人梦到了什么?他目光微凝:总是梦到一株梨树,树下有个女子在哭。
每每醒来,心口便疼得厉害。我心中一颤,面上不动声色:或许只是寻常梦境。
是吗?他唇角微扬,可自从那日见过姑娘,这梦越发真实了些。
沈清离那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木桌,一切看似漫不经心,
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却是步步紧逼。混迹江湖多年数十载,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不好搞定嘛。骗术第一式,气势过人!越发真实好啊!
我的声音不由得拔高,探花郎!明显你要发大财了!沈清离看向我的眼神幽深几分,
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哦?梦到果树,预示着丰收啊!丰收是什么?是赚大钱!
发大财啊!骗术第二式,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边作揖,
边恭维道:我先再次恭喜探花郎了!步步高升啊!骗术第三式,一鼓作气!此后数日,
他常常以解梦为由请我过府。有时对弈,有时品茗,每每状似无意地问起了一些旧事。
姑娘,可相信前世今生?若有一人总入你梦,可是缘分?心口常痛,是何缘故?
我都一一作答,扯东扯西。整本《骗术十三绝》的招式都被我试了个遍。几日相处,
沈清离与我相处越发熟稔,看我的眼神也日渐深邃。4茶气萦绕,外面暮色新蓝,张灯结彩。
沈兄,我在京城已有一月有余,现下特来辞行。沈清离略一迟疑,
半带轻笑道:京城繁华,你只看了七八分,余下的三两分不觉遗憾吗?我摇头,起身。
腰间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悦耳。无妨,且留此遗憾待来日,
权做他日重聚的伏笔了。看着院中的梨树,与记忆中的阿梨重合。转世投胎,
他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阿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前百年,因缘际会,事在人为。
见到阿梨转世过得好,那便满足了。我也该寻一下,自己想要什么。他低笑,
语调端得散漫:这是江南带来上好的碧螺春,姑娘还未尝尝。他亲自为我斟茶,
端到我的面前。我轻抿一口,茶香浓厚,却隐隐带着一丝异样。抬眼看他,烛光摇曳,
只能瞧见他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沈兄……话语未落,
一阵眩晕袭来。梨香浸染鼻尖,暖意笼罩。意识消散前,
只听得到近在咫尺的声音道:对不起,我必须要知道……你到底是谁。5意识慢慢回流。
我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雕花床顶,悬着淡青色的纱帐,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这里是何处?我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房间宽敞雅致,座椅设施一应俱全。
与先前那破落小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吱呀——门开了。沈清离缓步而入,
他已换了一身行头,一身暗纹锦袍,配上他俊朗的模样。一时间让我看愣了神。你醒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这里是哪里?我轻声问,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的别院。
他走到桌前,自顾自斟了杯茶,继续道:我在茶里下了迷药,
只因姑娘与我梦中人实在太过相似,不得不查个明白。听此,我低垂眉眼,
随即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查清楚了,又能怎样?沈清离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一瞬,
茶盏中的水纹缓缓晃动。若查清了……他语调低沉而缓慢,
这便能知道这心痛从何而来。是妖法作祟,还是……他停顿片刻,眼底掠过迷茫,
还是我当真欠了她什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指节微微发白。
我这人最不喜糊涂。是梦魇也好,前世也罢,总要弄个明白。窗外微风袭来,
裹挟着一缕清浅的梨香,该是他衣袂上沾染的。若是前世欠她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转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今生还了便是。
我忽然意识到——百年的追寻,竟成了两人的桎梏。沈兄……我望着他,
松开紧攥的衣袖,弯起眼眸,冲他浅浅地笑。好。那我便留下来。沈清离怔住了。
不为解惑,不为还债。声音轻柔却坚定,只为你能得到解脱。6自此,
我成了别院的客人。说是客人,实则是被软禁在这里。身边时时刻刻有人跟着。
沈清离还真是谨慎呢。说来也怪,自从我住进了别院。他的梦魇果真少了些。
有时他处理公务至深夜,便宿在我房外的榻上,只为求一夜安眠。我并未抗拒这囚禁,
反而在这平淡的日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每日清晨,我会为他沏一壶梨花茶,
正如百年前,阿梨为我做的那样。傍晚时分,我就同厨房的婆子切磋厨艺。
厨房的婆子起初战战兢兢。生怕我这位贵客伤了手。但见我熟练地揉面熬粥,
也渐渐放下了心。时常也会教我些她自创的做菜偏方。姑娘的手艺真好。婆子夸赞道,
大人跟着您,最近胃口都好了不少。我但笑不语。百年前,阿梨也是这般。
喜咸的不喜甜的,爱脆的不爱软的。7又一月的十五,痛!
像是有无数的虫子钻入我的血肉中,啃食着我的骨头。在万籁俱寂中,我痛得蜷成一团。
阿梨……阿梨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把妖丹给我!我真的好痛啊!意识在剧痛中沉浮,
百年的光阴开始变得模糊。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记忆变得鲜活——江南烟雨中,
梨树下的青衣少年眉目如画,笑得温暖,他的周身环绕着,都是宁静安逸之气。
阿梨……找到你了……天光大亮时,我悠悠转醒。嗓子有些干涩。阿梨?
我下意识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厉害,近乎发不出声音。没人回应。屋里静悄悄的。奇怪?
阿梨从不会让我一个人醒来。为应对我咳疾发作,他总会一早守在我的床前,
第一时间为我端来温热的梨花蜜水。这里是哪里?阿梨?你在哪里?我心里慌了起来,
顾不上地板的寒冷,赤脚跳下了榻。带着哭腔,哑着声音叫喊着:阿梨!你别躲了!
我知道错了……不该偷吃太多糖块!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跌跌撞撞地朝外跑。
并没有注意到门槛,不小心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我。林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我抬起头,逆着光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是阿梨……可又不像阿梨。那双眼睛好像藏着许多事情。可样貌和声音分明就是我的阿梨。
你去哪里了……我抓住他的衣袖,委屈得声音在发抖。他身体僵了一下,
眼眸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别出去了……我的咳疾用不了那么多药,
你只要多陪陪我就好。我把发烫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嗅着熟悉的梨花香,
今天多陪陪我,好吗?我已经好多了。他没有说话。心跳得好快,
隔着衣料传到了我的耳朵里。8我靠在沈清离的肩头,无趣地玩着他垂落的青丝。大夫,
她到底怎么了?咳,只有十四岁前的记忆,这很大可能是离魂之症。接下来两日,
我时时刻刻都跟在沈清离的左右。他在书房批公文,我就搬个凳子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倚靠在桌沿边看他写字。阿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是否是寻药时,遭受了欺负。
还是担心我的病情。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在咳疾尚好时,多陪陪他。第三日清晨,
沈清离命人给我准备了件素净的月白衣裙。今日要出门。他系衣带的动作很轻,
避开了我疑惑的目光。去……见一位长辈。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我靠在他的肩头打盹,
直到他把我轻轻唤醒。那是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山坡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块青石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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