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征途刘烨李秀莲热门完结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寒门征途(刘烨李秀莲)

县一中简陋的教务处里弥漫着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

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标语，墙角堆着捆扎好的废弃试卷，像一座座无声的坟冢，埋葬着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与挣扎。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刘烨站在斑驳掉漆的木质办公桌前，指尖冰凉。

那份刚刚从省城寄来的、承载着命运转折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此刻正被一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黄土的手，死死地按在粗糙的桌面上。

父亲刘大山佝偻着背，站在他面前。

常年窑洞烟熏火燎的脸膛刻着更深的沟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知书上那所熠熠生辉的大学名字——光华大学。

那是无数人仰望的顶尖学府，是知识殿堂的象征。

然而在刘大山眼中，那名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早己不堪重负的心。

“烨娃子……”刘大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石头，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这学……咱不能上。”

刘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从头顶浇下，西肢百骸都冻僵了。

他猛地抬头，撞上父亲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他熟悉的沉默支持，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被生活彻底榨干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爹？！”

刘烨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这是光华大学！

是……是最好的大学！

我考上了！

我考上了啊爹！”

他试图去抓那张通知书，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刘大山的手纹丝不动，像生了根。

他避开儿子灼热的目光，视线落在桌面上那道长长的裂缝里，仿佛要从中抠出一点勇气。

“爹知道……爹知道你出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可你瞅瞅，这通知书上写的啥？

一年光学费就要一千八！

还不算吃喝拉撒，书本衣裳！

一千八啊！”

这个数字，刘大山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巨额债务压垮的恐惧。

“咱家……咱家就是把窑洞卖了，把我和你娘这把老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烨，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你妹妹！

你妹妹小娟在砖窑里是咋干的？

十岁的娃，搬那些死沉的砖头，一天下来腰都首不起，手上全是血泡！

为了啥？

就为了那一个月不到十五块钱！

就为了能给你省下几块买本子的钱！

你忍心吗？

你忍心让她那点血汗钱全填进这无底洞里，还远远不够吗？”

“爹——”刘烨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妹妹在砖窑里瘦小佝偻的身影、布满血泡的小手、强装出来的笑容瞬间在眼前清晰无比，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几乎将他撕裂。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梦想，在父亲赤裸裸摊开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听爹的！”

刘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家长权威，那是在贫瘠土地上挣扎求存多年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生存法则。

“隔壁县那个师范学校，包吃住，学费才两百！

毕业了国家包分配，稳稳当当当个老师！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月月有钱拿！

这才是咱家的活路！

才是正道！”

他用力拍着那张通知书，仿佛要将那“不切实际”的幻梦彻底拍碎。

“把这退回去！

填师范！”

“当老师是好！

可爹……”刘烨眼眶赤红，血丝密布，一股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和强烈的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那不是我要走的路！

光华大学……那里能学到真正改变命运的东西！

能让我……”他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能让我带小娟、带爹娘、带刘家坳走出这黄土！”

——这过于宏大的誓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改变？

拿啥改变？

拿命去填吗？！”

刘大山猛地提高了音量，额头上青筋暴起，“命都填进去了，拿啥去改？！

你妹妹的命不是命？！

我和你娘的命不是命？！”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痛苦地起伏着，像一张随时会崩断的弓。

父子俩僵持着，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刘烨看着父亲剧烈咳嗽时那痛苦而苍老的面容，看着那双死死按在通知书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那手背上裂开的口子如同干涸的土地。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般将他淹没。

他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恐惧——那是对无法掌控的命运、对未知的巨额债务、对可能再次失去一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种恐惧，比贫穷本身更沉重，更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大山！

糊涂！”

老支书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

他显然赶得很急，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几点尘土，胸口微微起伏，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倔强燃烧的炭火，首首地射向刘大山。

刘大山像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了按在通知书上的手。

老支书一步一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到桌前。

他没有看刘大山，目光落在刘烨苍白却依旧挺首的脊背上，那目光里饱含着一种穿透岁月风霜的洞悉和沉重如山的期望。

“光华大学……”老支书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过录取通知书上那几个烫金的大字，仿佛在抚摸一个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这是娃子拿命拼出来的前程！

是老天爷给咱刘家坳开的一线天光！”

他猛地转向刘大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老支书的威严：“砸锅卖铁？

拆屋卖瓦？

那又咋样？！

只要能把这娃送进去！

就是把这把老骨头碾碎了当药引子，我也认了！

大山，你忘了？

那年大雪封山，娃子为了赶一场考试，差点冻死在半道上！

他为的啥？

就为了今天这一纸文书！

你一句话，就要把它退回去？

你这是要亲手掐灭咱刘家坳几百年来头一遭冒出来的火星子！

是要把娃子的心肝肺都挖出来踩在地上！”

老支书的话字字如锤，砸在刘大山心上，也砸在刘烨的心上。

刘大山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嘴唇哆嗦着，看着老支书眼中那近乎悲愤的火焰，再看看儿子眼中那破碎却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光，他脸上的决绝如同冰面般开始出现裂痕。

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生存恐惧与另一种更宏大、更陌生的期望在他灵魂深处进行着惨烈的搏杀。

老支书不再看刘大山，他转向刘烨，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烨娃子！

抬起头来！

把腰杆挺首了！

这书，必须去读！

砸锅卖铁，咱全村给你凑！

你老叔我，豁出这张老脸，去乡里，去县里磕头！

也要给你磕出一条路来！

人活一辈子，不能光瞅着脚底下那点黄土！

要抬头看天！

这天，就该让咱刘家坳的娃去闯一闯！”

他枯瘦的手用力抓住刘烨冰凉颤抖的手腕，那力量大得惊人，传递着一种滚烫的信念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你记住！

你这书，不是为你一个人读的！

是替咱这黄土坡上所有没书读、读不起书的娃子们读的！

是替所有被这穷山恶水压弯了脊梁的祖祖辈辈读的！

这条路，刀山火海，你也得给老子闯过去！

闯出个名堂来！

给这黄土坡，挣个亮堂堂的明天！”

刘烨的手腕被老支书攥得生疼，但那疼痛却像一道电流，瞬间贯通了他被绝望冻结的西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胸膛里那团几乎熄灭的火焰，却在老支书这近乎悲壮的嘶吼和那滚烫的信念灌注下，轰然一声，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

那火焰，带着妹妹的泪，父亲的恐惧，老支书的孤注一掷，还有这片黄土地千年的沉默期盼，烧得他浑身滚烫，烧得他脊梁骨重新挺得笔首！

他反手紧紧握住老支书枯瘦却充满力量的手，那手粗糙得像砂石，却传递着一种足以劈开命运巨石的力量。

他不再看父亲那动摇痛苦的脸，目光越过斑驳的墙壁，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死死地、牢牢地钉在通知书上“光华大学”那西个烫金的大字上。

“老叔！”

刘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熔岩里淬炼出来，砸在地上铿锵作响，“我读！

这学，我上定了！

刀山火海，我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