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临。对,
你们口中含着金汤匙出生、人生赢在起跑线、整天除了挥霍就是泡妞的——纨绔富家大少爷。
现在,我脑子一抽,跑来跑外卖了。对,你没听错,
就是你们常说的那种“富二代闲得蛋疼出来体验生活”。我真的来了。顶着三十八度的高温,
穿着网购的、布料硬得能磨破皮的廉价冲锋衣,跨在一辆比我那辆超跑轮胎还脏的电动车上。
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昨晚那瓶罗曼尼·康帝喝坏了脑子。①清晨的阳光,
毫无温度地穿透整面墙的落地玻璃,洒在光亮得可见人影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
我穿着丝绒睡袍,站在我那间堪比奢侈品店的衣帽间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智能新风系统过滤后的、带着点冷冽雪松味的“高级”气息,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衣帽间很大,大得能塞进半个篮球场。
一排排高定西装、羊绒大衣挂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旁边玻璃柜里躺着各式各样的,
价值七位数的腕表。智能灯光系统随着我的脚步无声亮起,
精准地照亮每一件昂贵的“行头”,像个尽职却毫无感情的管家。可我只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视线落在角落一把椅子上。那里,
孤零零地躺着我昨天收到的快递——一件标价99块还包邮的蓝色冲锋衣。
它粗糙的尼龙布料,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就像误入皇宫的乞丐。镜子里的我,
眼神空洞。
”商业晚宴又在脑子里回放:虚伪的寒暄、程式化的微笑、父亲江震霆不动声色的推杯换盏。
还有下周那个“门当户对”的相亲安排……一切都像精确运行的齿轮,而我,
是其中最光鲜也最无趣的一个部件。厌倦感像藤蔓一样紧缠着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连空气都带着枷锁的味道。够了…受够了……行动快过思考。
我穿起那件蓝色冲锋衣。我拉开一个镶嵌着贝母的抽屉,里面随意丢着些小玩意儿。
目光扫过那个父亲送的、镶满碎钻的定制打火机——曾经是身份和圈子的象征,
此刻只觉得刺眼。我抓起它,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丢进抽屉深处,“哐当”一声闷响。下面,
压着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潦草的字:“别找我。
”背起一个磨损的旧双肩包,塞进一沓不算厚的现金——足够撑一阵子,但绝不奢侈。
还有一部早已淘汰、只装了基本通讯和外卖APP的旧手机。没有留恋。
厚重的公寓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个冰冷奢华的世界。
电梯的数字飞速下降:68… 55… 32… 15… 1。每下降一层,
都像剥掉一层名为“江临”的华丽外壳。直到“叮”一声,电梯门在一楼大堂打开,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人间。我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决绝的兴奋,
一头扎进了浑浊而真实的空气里。如果说江家的顶层公寓是真空无菌的玻璃罩,
那外卖站点就是个沸腾的、充满烟火气,或者说汗味和外卖混合气味的锅炉房。
这里位于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门面不大,门口歪歪扭扭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动车,
像一堆疲惫的铁甲虫。我,江临,像个误入战场的菜鸟,局促地站在站点中央。
一个穿着油腻T恤、挺着啤酒肚的经理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我吼:“……APP点这儿接单!
路线自己看导航!超时扣钱!差评罚款!弄坏餐赔钱!懂没?赶紧去换衣服备车!
别杵这儿挡道!”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夹杂着我听不懂的“黑话”。
我手忙脚乱地操作着那个旧手机,屏幕有点卡。旁边一个皮肤黝黑、叼着烟的中年骑手,
斜眼打量着我,嗤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哟,新来的?细皮嫩肉的,跑得动吗?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少爷秧子。”他声音不小,
引得附近几个正抢单的骑手也投来或好奇的目光。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稀罕的展品。
硬着头皮,我穿上站点配发的、同样廉价的荧光马甲,
推了一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电动车出去。很快,“叮咚”一声,第一单来了。
目的地:一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老旧的“向阳里小区”。信心满满地跟着导航出发。
20分钟后,我傻眼了。导航在这个迷宫一样的老小区彻底失灵。楼号标得乱七八糟,
有的藏在爬山虎后面,有的干脆掉了。我像个无头苍蝇,骑着车在狭窄的楼栋间乱转,
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辣得生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机上的倒计时像催命符。
好不容易找到了相应的楼栋,但是超时了4分钟。门猛被地拉开,
一股冷气和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个穿着皱巴巴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男人,
满脸不耐烦,手机还贴在耳朵上似乎在骂人。他一把夺过外卖袋,看也没看我,
劈头盖脸就骂:“干什么吃的!磨蹭这么久!饿死了!知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废物!差评!
”“砰!”厚重的防盗门带着怒气狠狠摔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我僵在昏暗的楼道里,
后背的汗水瞬间变得冰凉,无助、挫败和剧烈运动后的虚脱感,一股脑儿涌上来,
腿肚子都在打颤。电动车的颠簸感似乎还残留在骨头缝里,提醒着我刚才经历的一切。
下意识地,我伸手摸了摸右边的裤兜。那里曾经习惯性地放着我那辆迈凯伦的钥匙。现在,
那里空空如也。楼道只回荡着那个男人的怒吼和摔门声。一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猛然撞进我的脑海:“这就是TM的‘真实’?”②楼道里那声愤怒的摔门和那句“废物!
差评!”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开门红没见着,直接来了个“开门黑”——差评加罚款,
够我跑好几单的。行吧,我江大少爷的“人间体验卡”,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38度的高温像个巨大的蒸笼。阳光毒辣地炙烤着柏油路面,热浪扭曲着远处的空气。
冲锋衣根本不透气,汗水在里面肆意流淌,黏糊糊地裹在身上,脸颊被晒得发红发烫。
头盔像个小型桑拿房,汗珠顺着眉毛、鼻尖不断往下滴,糊住眼睛。
等红灯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感觉自己快被烤熟了。以前这种天气,
我应该在私人泳池边喝着冰镇香槟,现在?呵,一瓶冰水都舍不得买贵的。
老天爷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黄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那件号称防水的廉价冲锋衣?笑话!雨水很快就从领口、袖口甚至接缝处渗进来,
冰凉的雨水贴着皮肤往下淌,内外湿透。雨水还模糊了头盔面罩,视线一片模糊,
只能凭着感觉在车流中穿行,每一次刹车都心惊肉跳。更惨的是送写字楼,
穿着湿透的衣服冲进冷气十足的电梯和走廊,那感觉,像被扔进了冰窖,冻得牙齿打颤。
我学着观察。站点里有个叫林晓梅的女骑手,三十岁上下,脸上带着常年奔波的疲惫,
但眼神里有股子沉静的韧劲儿。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咋咋呼呼抢单,总是快速扫一眼手机,
手指利落地规划路线,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送餐时,对商家、顾客说话简洁干脆,
却总能让人听进去。有次看她在一个难缠的顾客门口,明明对方态度恶劣,
她还能压着性子解释,最后居然没拿差评。我暗暗佩服。
也听到老张在站点唾沫横飞地吹嘘:“看见没?城东科技园那片,单子多,距离短,
写字楼妹子还养眼!抢到就是赚到!”他挤眉弄眼地传授着“秘诀”,
比如怎么在系统派单的瞬间更快地戳屏幕。
看着其他几个骑手因为抢到一个写字楼“好单”而兴奋地差点跳起来的样子,我有点茫然。
这点“赚头”,还不够我以前在夜店开酒的小费。慢慢地,我也算“入门”了。
APP操作熟练了,记住了几个常送区域的近道和门禁规矩。学会了在超时边缘疯狂赶路时,
对着电话那头催命的顾客挤出“不好意思耽误您用餐了,马上就到!”的套话;在送达时,
习惯性加上一句“麻烦给个好评,谢谢!”尽管十次有八次石沉大海。
我在城市最便宜的隔断间租了个床位,
跟几个同样疲惫的陌生人分享狭窄的空间和浑浊的空气。
微薄的收入扣除房租、饭钱和电动车租车费,所剩无几。每天收工回到那个鸽子笼,
骨头都像散了架。这TM的“真真实”,真是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铁锈和汗水的味儿。
这天晚上,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成了真,而且来得异常凶猛。漆黑的天空像被捅了个窟窿,
雨水倾盆而下。狂风呼啸,路边的树枝疯狂摇摆。不到半小时,
城市的低洼地带就积起了及膝深的雨水,交通彻底瘫痪。手机却像疯了一样,
“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恶劣天气补贴让单量暴增,价格也诱人。
系统像催命一样不断弹出新单提示。我咬咬牙,
抢了一个距离远、但配送费翻倍的“高价单”。目的地在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偏僻区域。
雨太大了,雨衣形同虚设,浑身湿透。在一个积水特别深的路口,视线模糊加上路滑,
前轮猛地一歪,车身瞬间失控!我连人带车狠狠摔进了一个泥水坑里!
剧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我挣扎着坐起来,泥水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更要命的是,外卖箱摔开了,里面的餐盒滚落出来,泡在浑浊的泥水里,一片狼藉。完了!
手机屏幕在防水袋里顽强地亮着,刺眼的超时倒计时像两把刀扎在心上。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瞬间将我淹没。这就是我的“体验生活”?像个笑话!
就在我恨不得把自己也埋进这泥坑里的时候,
一束微弱但坚定的电动车灯光刺破了厚重的雨幕,停在了我旁边。是林晓梅。
她穿着同样的廉价雨衣,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流淌,眼神里也满是疲惫。她什么也没问,
甚至没顾上擦把脸,就默默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进泥水里,
帮我扶起那辆沉重的电动车。又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泡在泥水里的、显然已经报废的餐盒捡起来,放进我的外卖箱。
“别愣着了,”她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先回站点再说。
雨太大了,太危险。”她说着,从自己湿透的冲锋衣内袋里,
掏出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着的、已经压扁了一角的面包,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垫垫。
”我捏着那块带着她体温的干面包,看着她同样狼狈却一声不吭地重新骑上车,
消失在茫茫雨幕中。雨水冰冷刺骨,但手里那块面包的温度,却像一颗微小的火种,
烫得我眼眶发酸。那一刻,她那沉默的坚韧,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几天后,
一个相对清闲的午后,我接到一个单子,正好送到林晓梅家附近的一栋老旧的筒子楼。
把车停在她家楼下那个熟悉的角落,刚拔下钥匙,
就听到旁边昏暗的楼道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我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走过去。
在堆满杂物的楼道拐角,我看到了林晓梅。她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
她正对着手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求:“…李医生…求求您了…行行好…先给朵朵拿这个月的药吧…钱…钱我一定凑齐…下周,
不,就三天!三天!我保证…我多跑夜班,我不睡觉我也把钱凑上…您知道朵朵的情况,
那药…那药不能停啊…停了…停了就……”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疲惫的脸上泪水混着汗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那是一种被生活逼到悬崖边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绝望。“梅姐?”我忍不住出声。
林晓梅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转过头时,
已经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是江临啊?没事…没事…家里…家里有点小事。
”她的眼睛红肿,声音沙哑。
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和一个已经空了的药盒。药盒上的名字很拗口,
但我清楚地看到了价格标签:¥20,000.00。两万?一瓶药!后来有一次,
借口帮她送个忘在站点的东西,我跟着她到了家门口。门开了一条缝,
我瞥见了里面的景象:家徒四壁,墙壁斑驳,家具简陋破旧。
唯一的亮色是墙上贴着的几张用蜡笔画的小画,画着太阳、花朵和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人。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在靠墙的小床上,小脸苍白,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床边放着一台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雾化器和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那一瞬间,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摔在地上,砸得稀碎。
林晓梅那低声下气的哀求,朵朵苍白的小脸,那两万块一瓶的药,
还有这个破败得连江家一个卫生间都比不上的“家”……像一记记重锤,
狠狠砸碎了我之前那点“体验生活”的轻飘感和自以为是。口袋里的手机轻飘飘的,
我所谓的厌倦、所谓的寻找真实,在林晓梅母女沉甸甸的、关乎生死的“生存”面前,
显得那么幼稚可笑,那么苍白无力。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羞愧感,混合着巨大的震撼,
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这,才是赤裸裸的、带着血泪和挣扎的——真实!我的价值观,
在这一刻,被彻底打败了。我站在那昏暗的楼道里,像个失去了所有感知的傻子。
③“真实”的滋味,像生吞了一把掺着玻璃渣的黄连,又苦又涩,还带着血腥气。
林晓梅那绝望的哀求,朵朵苍白的小脸,
还有那两万块一瓶、像座大山压在那个柔弱的女人身上。之前那点“体验生活”的矫情,
被碾得渣都不剩。剩下的,只有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现实,还有烧得脸颊发烫的羞愧,
现在的我这口袋里的仨瓜俩枣,连朵花都救不了,还谈救命救命。一次在拥挤的路口等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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