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寿安堂的王氏正歪在铺着波斯绒垫的紫檀榻上闭目养神，身边的大丫鬟彩环力道恰到好处地替她揉着额角。
佛香袅袅，檀木槅子间嵌着玻璃，窗外白晃晃的雪光映进来，更显屋内陈设华贵异常。
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进来，在王妈妈耳边低语几句。
王妈妈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则轻轻上前，低声道：“老夫人，管西边那几个庄子的钱管事来了。”
王氏眼皮都未抬，鼻子里嗯了一声。
须臾，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藏青长袄、腰系黑带的中年男人被引进。
他生得一副老实面孔，堆着笑上前磕头：“老夫人圣安！”
“起来吧。”
王氏这才慢悠悠睁开眼，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了钱管事一眼，“今年庄子上的收成，账册报上来了？”
“回老夫人，报…报上来了！”
钱管事连忙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账册奉上，语气十分恭敬，“托老夫人的洪福，今年虽是雪来得早，但收成勉强还算过了得，小的都算好了，都在上头。”
王妈妈接过账册，呈给王氏。
王氏随手翻开几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懒懒地问：“沈棠丫头名下的那个桃庄……如何？”
钱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哎呀，老夫人，您不提小的也想禀报。
那桃庄……地方偏远，管事的赵老货又惫懒。
今年雨水虽少，他那庄子里却闹了几场虫害，桃树死了不少，果子也卖不出价钱，账面上…唉，竟还亏了三十七两七钱银子呢！”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痛心疾首。
“哦？
亏了这么多？”
王氏眉梢一挑，嘴角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赵老货！
看来真是老了不中用，连个庄子都管不好！
传我的话，这账暂且记着，明儿个让他自己带着银子来府里说话！
至于那桃庄……既然是块赔钱的货色，总占着小姐的名头也不是事儿，免得让人说我们亏待了孩子。
我看着，倒不如……不如什么？”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虚浮的声音。
沈府老爷沈源撩着帘子走了进来。
他刚下值不久，脸上带着未散的酒气，眉宇间是常年浸淫官场又不得志的倦怠。
王氏立刻换了副慈和的笑脸：“老爷回来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账册，“正说桃庄呢，管事的越发不像样了，竟亏了小姐三十多两。
我想着，不如把它收到公中，另派人好好料理着，省得挂着小姐的名，倒让小姐吃亏。”
沈源皱着眉头，他对这些琐碎一向不耐烦，只想图个清静。
不过“三十多两银子”落在耳里，还是让他不悦。
他养这些庄子本就是指望出息的。
棠院里，晚饭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并一碗梗米粥。
采薇一边布菜，一边愤愤不平地低语：“姑娘，他们欺人太甚！
那桃庄是太太留给您的产业里最出息的一个了！
钱管事和王妈妈分明……食不言。”
沈棠平静地打断她，拿起木勺，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灯火在她沉静的眼眸里跳跃。
待采薇收了碗筷下去，沈棠才走到屋角的旧书架前。
这架子漆色斑驳，上面堆的多是些蒙尘的《列女传》《内则》之类。
她踮起脚，从最上层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小心取下一本几乎散架的旧账册。
这册子纸页泛黄，封面上写着“桃庄杂录”西个己模糊的字迹，还是她生母姚氏出嫁前的笔体。
她坐到窗边炕桌旁，就着跳跃的灯火，翻开了那本旧册。
纤细的手指在那些陈旧却工整的记录上划过，一行行记载着历年栽种的桃树品种、嫁接手艺人、采买肥料、甚至是防治虫害的土法。
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她拿出今日钱管事刚交的公账总册翻到桃庄项下，两相对照。
采薇端了铜盆进来让她暖手时，正好听到沈棠口中极其轻微的低语：“老桃新植三百七十五株，损耗不足十株……新引苏城‘白蜜’种苗一百……虫害……防治石灰、紫云英草……花费不足七两银……亩产二百西十二斤……售价……”沈棠合上那本散发着陈旧墨香的旧账册，又瞥了一眼公账上那触目的“亏损三十七两七钱”，嘴角微微向下抿起，形成一个极冷的弧度。
“采薇，”沈棠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清晰冷静，“我记得，钱管事上个月为了支取修缮庄头的款子，是不是还借了他一个侄子进府在二门上当差？”
采薇一愣，随即点头：“是，在二门上管夜里锁钥钥匙的，叫来喜的。”
沈棠起身，将两本账册都小心地藏回书架深处，仿佛从未动过。
她吹熄了桌角的灯，只留下远处案上一点如豆的光，映着她挺首却纤弱的背影。
窗外风声更紧了。
这沈府深宅的夜，处处是看不见的算珠声在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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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得一副老实面孔，堆着笑上前磕头：“老夫人圣安！”
“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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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夫人，报…报上来了！”
钱管事连忙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账册奉上，语气十分恭敬，“托老夫人的洪福，今年虽是雪来得早，但收成勉强还算过了得，小的都算好了，都在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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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哎呀，老夫人，您不提小的也想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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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痛心疾首。
“哦？
亏了这么多？”
王氏眉梢一挑，嘴角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赵老货！
看来真是老了不中用，连个庄子都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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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虚浮的声音。
沈府老爷沈源撩着帘子走了进来。
他刚下值不久，脸上带着未散的酒气，眉宇间是常年浸淫官场又不得志的倦怠。
王氏立刻换了副慈和的笑脸：“老爷回来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账册，“正说桃庄呢，管事的越发不像样了，竟亏了小姐三十多两。
我想着，不如把它收到公中，另派人好好料理着，省得挂着小姐的名，倒让小姐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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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十多两银子”落在耳里，还是让他不悦。
他养这些庄子本就是指望出息的。
棠院里，晚饭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并一碗梗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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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平静地打断她，拿起木勺，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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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踮起脚，从最上层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小心取下一本几乎散架的旧账册。
这册子纸页泛黄，封面上写着“桃庄杂录”西个己模糊的字迹，还是她生母姚氏出嫁前的笔体。
她坐到窗边炕桌旁，就着跳跃的灯火，翻开了那本旧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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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今日钱管事刚交的公账总册翻到桃庄项下，两相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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