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知我意(佚名佚名)全章节在线阅读_佚名佚名全章节在线阅读

1971年冬，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墨绿色的铁皮车厢。车窗结了厚厚的霜花，

模糊了外面飞速倒退的、荒凉而陌生的北国景象。

车厢里充斥着浓重的煤烟味、汗味、还有年轻人离乡背井特有的、压抑不住的躁动与茫然。

林晚星蜷缩在硬座车厢冰冷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本用蓝布仔细包裹的琴谱。

那是莫扎特的《G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父亲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礼物，

扉页上还留有他清隽的字迹：“愿音乐之美，永伴吾女心间。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布料，一丝微弱的暖意，

是她与那个被贴上“资产阶级”标签的旧世界、与温暖湿润的南方故土，

唯一的、脆弱的联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车厢广播里激昂的口号声再次响起，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周围穿着臃肿蓝灰色棉袄、戴着黄绿色军帽的年轻男女们，或麻木，

或兴奋地跟着重复。晚星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她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她的心，

沉甸甸的，像灌满了车厢外呼啸的铅灰色寒风。

在牛棚里佝偻的背影、还有被抄家时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摔碎的唱片……一幕幕在她眼前闪回。

“同志们，打起精神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臂戴红袖章的女干部，李干事，

挺直腰板在狭窄的过道里巡视，声音洪亮得像在喊操，

“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号召的知识青年！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建设边疆的！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拿出点革命小将的朝气来！”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厢，

像探照灯一样，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林晚星过于苍白的脸色即使在拥挤闷热的车厢里也没红润起来，过于干净的气质，

还有她下意识护着怀中包裹的动作，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李干事的注意。“你，对，就是你！

”李干事几步走到晚星面前，居高临下，“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怀里抱的什么？

拿出来看看！”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把琴谱抱得更紧。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

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林晚星……上海……二中。”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几乎被车轮的轰鸣吞没。“大声点！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李干事皱眉，语气严厉，

“让你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接受检查！谁知道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娇小姐，

脑子里装着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周围的视线齐刷刷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同情，

也有幸灾乐祸。晚星感到脸颊火辣辣的，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来。她颤抖着手，

一点点解开蓝布包。那本装帧精美的琴谱露了出来，封面是优雅的花体英文和五线谱。“哈！

”李干事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鄙夷的冷笑，一把夺了过去，动作粗鲁得差点把晚星带倒，

“这是什么？外国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小布尔乔亚的情调！”她哗啦啦地翻动着，

纸张发出脆弱而绝望的声响，“林晚星同志，看来你的思想包袱很重啊！带着这种玩意儿，

你怎么能安心扎根农村，接受改造？”晚星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嘴唇哆嗦着：“它……它只是音乐……”“音乐？这是腐蚀革命意志的毒草！

”李干事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你还没认清形势吗？

你的家庭问题就是受这种腐朽文化的毒害！你还把它当宝贝藏着掖着？简直是顽固不化！

”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

她看到李干事的手指用力地捏着那本承载着她所有美好记忆和心灵慰藉的琴谱，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不要……”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不要？”李干事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看来改造得还不够彻底！今天，

我就帮你卸下这个资产阶级的包袱！”话音未落，在晚星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

在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寂静中，李干事双手猛地用力——“嗤啦——！

”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晚星的心脏。莫扎特优雅的音符，

父亲温暖的字迹，少女时代所有关于艺术、关于美的朦胧梦想，在这一声撕裂中，

被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扯碎！泛黄的纸页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黑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有的落在肮脏的车厢地板上，被踩上乌黑的脚印；有的被灌进来的寒风卷起，

扑打在晚星苍白冰冷的脸上，留下油墨的污痕。时间仿佛凝固了。车厢里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车轮单调而冷酷的“哐当、哐当”声，像碾过人心。晚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周围的目光，世界在她眼前失去了颜色，

只剩下漫天飞舞的、破碎的纸片。那不仅仅是琴谱，

那是她小心翼翼守护的、最后一点“自我”的象征，

是她与过去那个被定义为“错误”却充满温情的世界的唯一脐带。此刻，

就在这北上的列车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硬生生地、血淋淋地斩断了。

屈辱、愤怒、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爆炸，

却找不到出口。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硬生生把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和质问咽了回去。泪水无声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沾着煤灰的车厢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污迹。

李干事满意地看着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样子，随手将剩余的残页揉成一团，

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出窗外。纸团立刻被呼啸的北风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对了！

”李干事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功绩，“林晚星同志，记住今天的教训！

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她转身，继续巡视，

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都打起精神！北大荒就在前方，那里才是你们发光发热的地方！

”晚星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

她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无边无际的灰白原野，那里没有一丝绿意，

只有裸露的、坚硬的黑土和枯黄的草茬，像一张巨大而冷漠的、等待着吞噬一切的脸。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广播里的口号声还在循环播放。她却只听到内心深处，

有什么东西，和那本琴谱一起，彻底碎裂的声音。就在这时，

列车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汽笛，速度缓缓降了下来。透过模糊的泪眼和车窗上的冰霜，

晚星看到了一片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在灰蒙蒙的天穹下瑟缩着。

几面褪色的红旗在刺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站台上，

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些裹着厚重棉衣、戴着狗皮帽子的身影，像沉默的剪影。北大荒，到了。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一股比车厢内更猛烈的、裹挟着雪粒的寒风，像巨兽的咆哮，

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人站立不稳。晚星被身后急着下车的人群推搡着，

踉跄地跌入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刺骨的寒冷瞬间穿透了她单薄的棉衣，冻得她一个激灵，

几乎窒息。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咯吱作响的积雪，冰冷刺骨。她下意识地拢紧衣领，

茫然四顾。混乱中，她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臃肿军绿色棉大衣的年轻男人，

正站在不远处，像铁铸的一样，面无表情地指挥着知青们排队。他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

眉毛和睫毛上结着白霜，眼神锐利而冷漠，扫过晚星时，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她只是众多行李中的一件。那是陈默，负责接收他们的兵团排长。晚星冻得麻木的手指，

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琴谱柔软的布面。但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在她身后，

一个同样戴着眼镜、面容清瘦的男知青苏哲，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眼镜差点滑落，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和混乱，

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晚星僵硬的背影和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上。北风卷起地上的雪沫，

狠狠抽打在脸上。晚星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雪的、崭新的棉胶鞋，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上海那个拉小提琴的林晚星，已经死了。活在这片黑土地上的，